■李玉梅

画罢《春天》的最后一抹天空蓝，我放下笔。为了这幅画，我已整整一星期多未曾下楼。此时，浑身酸沉，起来走动，我来到书房，慢慢地观看书架上的书，从下到上，再从上往下细细地看，这一看，自己先笑了。

我发现，自己竟被家中纸本的“花草树木”环环包围，长长书单就像夏日的玫瑰，朝我扑来。

有趣的是《中国花馔500种》这本书，仅拿里面的花来说，就可以做出500种中国鲜花美食。还有我手头最爱的《中国花卉诗词全集》，四大卷花卉诗词，囊括四海，贯穿古今。

我不由得想起一位老兄说过的一句话：“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儿。”爱花草，就被花草召唤，就像爱牡丹的古人常大用爱上葛巾那样，今生遇到所爱，就被种花写花、爱树画树、研究花树的各方神圣所吸引。书架变得壮观的同时，我方知无论男女，还是中外，大多数人的内心深处，都是爱花惜草的。

一抬头，看到叶永烈所著的《胡乔木》，胡乔木的右下方是村上春树的《海边的卡夫卡》和剧作家暗香的《瓷惑》。乔木、春树、梅花，构成一幅幅唯美的意境画。人非草木，却又是草木。一个人，是村上的春树，是高大的乔木，是雪夜的暗香，多么伟岸挺拔或芳香四溢的名字。

是的，人怎么能离开自然呢？

这些年，因为我写花草树木、踏访花草树木、描绘花草树木，朋友们给我起了多种名号，这当然是调侃，不可认真。但摆在我眼前的事实是，不止我对花草树木痴爱至深，以上这些与花草树木密切相关的中外诗人、作家、哲学家、植物学家等，也是如此，他们像对待自己的挚爱那样终生痴迷花草树木。

有时，我会想，在花草树木、飞鸟走兽的心中，我们人类，跟它们也没有什么两样吧？

我移步回到杂乱无章的画案前，错综交叠、有开封没开封的各种鸟类画谱、香谱、茶经等图书，占据了画案的半壁江山。《救荒本草》《生长在时光柔波里的本草》《东方草木之美》《洛阳牡丹甲天下》《乐舞敦煌》《蓝印花布》《梅花喜神谱》《花间一壶酒》……我打开一本宋代陈敬的《新纂香谱》，顿觉芳香扑鼻，青桂香、叶子香、檀香，芳草、麝香草、怀梦草等，这些以植物花草命名的香料多达八十多种。

除了日常琐事和必理之事外，我十分乐意沉浸在这花草树木的世界，心驰神游而乐此不疲。

眼前的这幅《春天》，我已经时断时续地画了十多天。有时候一天也画不出一笔来，有时心中酝酿再三，却迟迟不愿下笔，有时是不敢下笔。因为我心中所思所想的，和手中的功夫还没有有机融合。比如，我希望它悠远辽阔，但呈现出来的远景却仅仅是起伏的山坡。

近几年来，我倾情于画蜀葵。当画过各种蜀葵小品后，遵循书法老师余芳博士说的笔笔都要有“内容”的章法，我的内心开始酝酿繁复的生态画面。

这幅《春天》，我希望像石涛那样，通过绿植分野的水平轴线来区划天地间的构图，不再画一幅幅单纯的花卉图案，而是追求天地间秩序的壮阔。在这里，仅仅是一步步探索留下的履痕，我所要表现的还远远不够。我想要表达的，是像石涛在一幅画的题跋中所言：“山水真趣须是入野看山时，见他或真或幻，皆是我笔头灵气。下手时他人寻起止不可得，此真大家也，不必论古今矣。”

我希望画植物也要气象万千、亦真亦幻，拓展其深层内涵，不仅呈现“伊甸园”“桃花源”式的向往，还要有对意志的礼赞、对凋残的生命解析、对种种践踏的批判、对无知毁灭的警示等，并做出种种努力和探索。

蜀葵有一种坚韧不拔的精神，它们不卑不亢的生命气质，独树一帜。春末夏初，它一个劲地往上长，霸气地散发出它的精神气息。在大雨滂沱时，它硕大的叶子上激起雨雾，小雨淅沥时它滴答着透明的水珠子。它的花朵随着风摇花秆而律动，就像一个个穿着花裙子的小姑娘在空中跑过，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它的花期从五月开到八月，在漫长的夏日长风里次第盛开，使观者的心情随风随花的悠然荡漾而心清气爽，生出敬意。

去年，有一日，我来到一片夕阳下的蜀葵花地里，高大的大白杨下，大片的蜀葵花深情地目送着夕阳。我看到红色的霞光投射在蜀葵花上，将一片花海染成绚烂的巨幅画面。我和蜀葵、和周围的花鸟草虫，共同经历了最华丽的落日。

蜀葵在中国已有2200年以上的栽培史。据《蜀葵，走进西方人精神世界的中国花卉》一文记述：蜀葵被誉为“丝路之花”，是一带一路的见证者。自8世纪起，蜀葵穿越千年、绵延万里的古老丝路，通过北方、南方和海上三条丝绸之路，被引种到日本、中亚、南亚、西亚、北非、欧洲，一直以来，都深受人们喜爱。

有人问我，你为什么总是画蜀葵花？

我说，蜀葵花是大地的金手指，它们动一动就会吸引我的目光。

所以，在慢生活的节奏里，我特意画了这幅名曰《春天》的蜀葵花，有感于它的神清气爽，亭亭玉立，有着无限生机。

■岁月凝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