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乃千
中国传统文化气象万千,读书人的追求博学,成就了我们民族文化的深度与高度。王充在《论衡·别通篇》中说:“人不博览者,不闻古今,不见事类,不知然否,犹目盲、耳聋、鼻痛者也。”在古人看来,一个读书人只有博学多识,才能根基深厚,才能胸次自高,从而达到“见博不迷,听聪不惑”的地步。秦汉以来,博学之风日浓,汉代一位叫杨雄的学者在《法言》中说:“圣人之于天下,耻一物之不知。”就是说,读书人要知道天下的事,有不知便是耻辱。此后,这句话被后来的读书人凝练为“一物不知,深以为耻”或曰“一事不知,儒者之耻”。这是追求博学的一个标尺,更是对博学追求的一种挑战性精神。
这种精神弥足珍贵。当我再次捧读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时,总书记谈及学习时的“语重心长”和对自己“一物不知,深以为耻”的自我要求,深深地打动着我、震撼着我。总书记联系实际,脱稿讲述了15个故事,其中他有一段很深情地回忆:“上山下乡的时候,我15岁。我当时想,齐家、治国、平天下还轮不到我们去做,我们现在只能做一件事,就是读书、修身。‘一物不知,深以为耻。’我给自己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这是何等崇高的自励精神啊!这样的自我要求,不仅秉持了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还彰显了一代领袖在青少年时期就开始的筑梦情怀!
追求博学的传统,始于孔子。他学而不厌,发愤忘食,“不知老之将至”。有一个词叫“韦编三绝”,就是形容孔子读《易》时的情景。他不耻下问,广交见识丰富的人做朋友,一生曾经四次拜见老子,向老子请教“礼”的问题。正是因为他不断丰富自己、提升自己,他才有能力整理、修订《诗》、《书》、《礼》、《乐》等文化典籍。
何止是孔子?汉唐以降的读书人董仲舒、韩婴、刘勰、陶渊明、韩愈、苏东坡、王安石、陆九渊、张载、朱熹、王阳明等,无一不是博览群书、探索不止的大家。这里,我特别想提及汉代的文化生态,大家知道,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天下存书几欲毁尽,仅有《易》得益于民间占卜而侥幸逃脱。面对几近断代的文化局面,汉初的统治者能依靠的就是一批老读书人。伟哉,那些白发苍苍的读书人!他们凭借精深的学养,完全靠“文化记忆”背书而填补了空白。这是一项划时代的文化拯救工程,它的源头正是那种“一物不知,深以为耻”的治学精神。如果不是他们用心读书,对前人的著述有较为完整的记忆,如果不是他们探幽发微,对文化经典有深刻的理解,那他们是很难填补这一空白的。儒士们严于律己,精心治学,才使后来人又读到了五经:《诗》、《书》、《礼》、《易》、《春秋》,这是汉代读书人对文化遗产抢救整理的结果,它体现了儒士们“夫子不以空言说经”而下的笨功夫。这种笨功夫是“一物不知,深以为耻”精神的内核,在我看来,“笨功夫”就是慢功夫、铁功夫,润物无声的细功夫,无论修身,还是治学,总想取巧,那只能是浮躁的同义语。习总书记在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上引述了古人讲的“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指出,下这样的功夫才是作品叫得响、传得开、留得住的根本原因。
当然,追求博学,最基础的还在于多读书、读好书。今年的高考作文,涉及了读有字之书、读无字之书、读心灵之书这个话题。我觉得,这三种书就是使我们拥有广博知识的钥匙。有字之书,指的是书籍;无字之书指的是生活与实践;心灵之书代表了世界观、价值观与方法论。这三种书涵盖了天地万物的动与静、变化与发展,摸爬滚打于其间,自然就能“多闻以成博识”。这其中,读好有字之书最是我们博学成才的可靠途径。现在全社会都在讲读书的重要性,这是天大的好事,但关键在于要真读而不是假读;要联系个人实际读而不是赶时髦地读;要持之以恒地读而不是一曝十寒地读;要花力气系统地读而不是碎片化地读。走笔至此,笔者甚感汗颜,说起来也忝列读书人一伍,但,碎片化阅读、忽冷忽热阅读、实用主义阅读等毛病存在自身多多。其实,古人关于怎样读书有过许多精当的论述,比如明代学者吴梦祥说过:“读书皆须专心致志,不出门户,如此痛下功夫,庶可立些根本,可以向上,或作或辍,一曝十寒,则虽读书百年,吾未见其可也。”这就说明,读书也是需要痛下功夫的。
我们不能不钦佩习总书记的博学多识,单就读书而言,他涉猎之广泛、掌握之深邃、驾驭之娴熟、运用之精当,堪为国人乃至后来者的楷模。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不向习总书记学习,并以他那种“一物不知,深以为耻”的精神鞭策自己,以学而不厌、闻今识古的探索意志增强我们的文化自信。当然,“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现代社会比起农耕社会要复杂得多,各种资讯海量般增加,这就要求我们对“一物不知,深以为耻”有辩证的理解,做到博观约取、博与专统一,需要弘扬的是追求博学的传统和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