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版:水韵沙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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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9日 星期

钮王的春节


■安小悠

俗话说,进入腊月便是年。因此,一到腊月,钮王村那些常年在外打工的村里人便开始陆陆续续回来过年,他们有的西装革履,皮鞋锃亮,有的则衣服和鞋子都沾着厚厚的风尘。但一样的是,他们的脸上都是泛着光带着笑的,他们一进村,都乐意给孩子们打招呼,有时摸摸男孩子的头,感慨一下岁月流走。

但小村要到腊月二十三才真正有过年的气氛,这一天是小年,也是钮王村最后一次更会,因此显得格外隆重。傍晚时分,小村鞭炮声四起,噼噼啪啪、此起彼伏,断断续续却不绝于耳,一直持续到后半夜。这一天,伴着鞭炮声,村里12岁以下有干娘的孩子要抱着公鸡去走亲戚。我的小伙伴有干娘,是隔壁白庄的,每每这一天,她抱了公鸡去,回来时,她干娘便送她一大盒灶糖,还有一身新衣服,那灶糖又大又甜,新衣服是城里买的款式非常好看。她把灶糖分给我吃,那时候我真羡慕她有个干娘,而我没有。

那天家家户户要炕锅盔,母亲在厨房忙碌,面是提前发好的,母亲将揉好的面团拍成饼状,放在平底锅里炕,大约两三分钟后翻过来,再过两三分钟,锅盔的香气就出来了,如此反复翻转两三回,一个锅盔差不多就出锅了,这还不算完,母亲还要把锅盔放在煤炉边烤一烤,这样锅盔吃起来外脆内软,口感更好。母亲要炕大概20个左右的锅盔,一直可以吃到年后。

腊月二十六七,小村开始杀猪宰鸡,我幼时看过杀猪的场景,几个彪形大汉将猪四脚朝天按在地上,屠户拿着尖刀往猪颈上扎,血喷涌而出,猪垂死挣扎,他们便使出更大的力气,直到猪的哀号声渐渐微弱,血在地上淌了好远。那种血腥的场面触目惊心,让我不寒而栗,至今不愿多想。

腊月二十八,是小村的最后一个早集,盛况空前,人山人海,附近十里八村都要来赶集,这一天母亲在集上买了鱼和年画。那时大舅也在集市上卖鱼,鱼是他钓的,野生的小鲫鱼,在他用塑料薄膜支起的水洼里游来游去,他送母亲小鲫鱼,母亲给钱,他总不要。下午时母亲炸鱼,我和弟弟贴年画,当家家户户都贴好年画,小村主要街道上的彩灯也都挂好了,一到晚上,彩灯亮起,整个小村便完全沉浸在过年的氛围里了。

但村里有一群男人是不过年的,他们要在过年时赶去湖北、河北、江西甚至更远的地方拾鸡毛,过年全国各地都要宰鸡,鸡毛被丢弃,他们就把鸡毛拾回来,这种鸡毛还有个专门的名字“水烫毛”。鸡毛在别处可能无用,但在钮王可是宝贝,村里家家户户几乎都以此为生。女人们提前为他们备好干粮,一般过了腊月二十,他们便三五成群一起出发,到年三十才回来,有些甚至年后才回。

有一年春节,爷爷突然病重,父亲在外拾鸡毛,那时通讯不发达,一时间无法联系到父亲,可在最后时刻,父亲却奇迹般的突然独自赶回来。父亲说,他们几个人住的小旅馆里有老鼠,明明都带了干粮,可老鼠只啃父亲的,接连几个晚上都是如此,父亲心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便提前赶了回来,不然,怕是要留下一生的遗憾了。

在我的印象里,几乎每个大年三十的夜晚都在下雪,盛大的雪花像是一场隆重的花事,偏要赶在此时凑热闹。三十晚上要吃汤圆,寓意“团团圆圆”,吃完饭,母亲便吩咐我和弟弟去院子里点蜡儿,粉笔大小的小红烛,我和弟弟各分得一把,需要用火柴一一点亮,分别放在门口两边,大门口、厨房门口、堂屋门口,甚至猪圈门口、厕所门口等,都得点亮,有来年顺顺利利,五谷丰登之意。有时风大,我便用手护着小红烛,让弟弟来点,有时风实在太大,好不容易点燃刚一松手又被吹灭了,这真让人沮丧,这时母亲便呼唤我们进屋,说已经点亮过,就顺其自然吧。

大年三十晚上,大人们常聚在一起打扑克,孩子们也凑在一起打扑克或玩五子棋,这一夜可以疯玩到天亮,大人们不会干涉,因为要“守岁坐福”,据说谁熬得最晚,来年谁的福气就会越旺。但我享不了这样的福,常常很早就钻进被窝,有时看书,有时听音乐,有时什么也不做,就瞪着眼睛聆听窗外的鞭炮声,卧室忽然亮了又黑、黑了又亮,我就从窗口看到有烟花在夜空中散开,最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醒来已是新年,大年初一一大早,我和弟弟穿上新衣,第一件事便是奔到东屋,给奶奶磕头,奶奶便会给我们压岁钱,崭新的一元钞票,是年前奶奶就准备好的,每人五张,奶奶给的钱可以自由支配,不用上交父母。得了钱,我们便跑到十字街上买东西,一到过年,十字街上整天都有摆摊的,卖甘蔗的、卖水果瓜子和糖的、卖年画的、卖鞭炮的,当然,过了年,各家的年货都基本备齐,街上便只剩下卖小零食和小鞭炮的,小零食多是些孩子们爱吃的筋糖、唐僧肉、陈皮丹、辣条等,小鞭炮是指烟火炮、摔炮和地老鼠,其中就数摔炮最好玩,摔地上、用脚踩都可以响,胆大的孩子甚至敢用手捏爆。

这一天,村里大部分的老人要到富锦庙(音同)去烧香,富锦庙离村近十里,是三间青瓦小房,里面供奉了我不认识的神仙。我有时跟着奶奶去庙里烧香,当奶奶走不了那么远路的时候,我就跟着别人去教堂玩耍,或者,就和小伙伴在十字街上放烟火炮。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初一背椿树。据说孩子背了椿树就能长得又高又壮,我家屋后有一棵笔直的大椿树,母亲每年大年初一都让弟弟去背一背,就是背对着树干,双臂反扣做背状,作势要背起椿树,这样坚持三五分钟就算完了,弟弟觉得有趣,常常乐意为之。背椿树多是男孩子的事,母亲从未让我背过椿树,一是我幼时本就高且胖,二是在母亲眼里,女孩子还是应当秀气些,长成高壮如椿,那还了得。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有无背椿树的习俗,如果没有,那算是钮王村的特产了。

初二要去姥姥家走亲戚,姥姥家在颍河北岸。那天本是个高兴的日子,却常因颍河桥上几个“劫路”的家伙而败兴,他们是姥姥村里的青壮年,早早就拦了进村必经的桥头,专劫女婿。当年,父亲作为女婿自然也“在劫难逃”,路过桥头时,如果主动给他们三五十,他们就主动放行,那些年三五十已不是小数目,如果不肯给或太少,他们就会搜身,如果搜不出来,就会强行把鞋子脱掉,让你光着脚进村。那场面我非常不喜欢。

初三初四要去姨家或姑家走一走,过了初五,年基本上算过完了,各家各户的鸡毛小作坊也陆续开工,小村的运行模式渐渐回到正轨。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父亲买了灯笼,我和弟弟提着去十字街上玩耍,街上全是提着灯笼的孩子,五颜六色的灯笼,在夜色里小鱼儿般游着,有时候一不小心,灯笼就会被点燃,变成一团火,吓得提灯笼的孩子赶紧把灯笼扔掉,我们却笑作一团。在笑声中,钮王村的春节便算是进入了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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