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水韵沙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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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3月29日 星期

梦回丁营


■贾 鹤

我又一次在回到丁营的梦中惊醒。梦里的一切清晰如昨,隔着30年的记忆,我又一次站在医药公司的大门口,沿着蜿蜒的小土路,一路向东。高低的房舍零散在路的两边,不见有人,仿佛记忆定格的背景。土路尽头的小池塘已经干涸,梦里的我在感叹,这个曾让我每天放学绕路也要抓蝌蚪的小池塘,那些粼粼水波里承载我无数欢乐的水到哪里去了。

踩在干涸的水洼地面,梦里的我站在空无一人的荒芜里,像行走在记忆里,梦里的我分不清是过去还是现在,因为知道是做梦,倍感珍惜回到过去的真实,带着点唏嘘又有些苍凉;而站在过去的记忆里,周遭一切却又和过去不尽相同,我在比较记忆的最微小差别,然后生发怅然的叹息。重回故地物是人非的忧伤笼罩了整个梦境的色调,因为心情太过清晰,反而模糊了梦境和清醒的界限。我闭上眼睛,想继续这梦境的真实,或者在真实里继续这虚幻的寻找和回去。

如果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个地方念念不忘,不管这个地方是不是故乡,我都愿意把它当成我的故乡。对我来说,丁营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在丁营医药公司的家属院里。那里是我的乐园和天堂,有我最单纯无瑕的快乐,是我最无忧无虑的童年色彩,也是我多年后梦中不断重复想要回去的地方。

3岁的时候,由于工作调动,我妈从县城被调到丁营。那时医药公司还属于国营单位,在当地占了二三十亩地,相当于建成了一个后面是中、西药仓库,北边是两排职工宿舍,前面是经销零售和批发的独立庄园。因为是小镇,以前交通不像现在这么便利,距离县城几十里的鞭长莫及让它更像个世外桃源。那时的医药公司有七八个职工,除了我们一家拖家带口外,还有一户住在距离我们三十米的北面宿舍。我叫她凤兰姨,他们家有两个孩子,大女儿已经上了初中,小儿子也上了小学,我这个小不点整天跟在他们后面哥哥长姐姐短的。剩下的几个小年轻那时都是未婚小伙子,正值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律是叔叔的待遇。小小的我从最初对他们的玩笑逗耍的畏羞、不说话、见面就跑,到熟视无睹、撒娇耍赖、认真抬杠,这个过程中的很多事都记得。记得最深的一件事,是一个姓周的叔叔一本正经地问我:小不点,学校老师教的是不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下”,我摇着小脑袋认真的纠正:不对不对,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他一脸严肃地说,肯定是老师讲错了,天天上桌子就不对,就像这样,他边说边从一个石桌子上蹦下来,你看要向下才对,就像这样。周围的叔叔们都哄然大笑,只有我傻傻地在那儿愣怔:到底是向上还是向下呢?

医药公司的大院子是我童年的游乐场,那方圆五里的院子就是我每天变幻无穷的万花筒。搭在亭子里青青的葡萄架,我看着葡萄藤上嫩黄的细丝卷卷缠缠,伸出小手把它们一条条捋顺,刚一松手,它们又弹回去蜷成一团,屡试不爽后,我把它们一根根摘下来,放进嘴巴里,那酸涩的滋味让我的小嘴咂摸半天。放弃和葡萄藤的斗智斗力,我骑着小三轮车,带着我的布娃娃,去巡视我的小花园。爸爸出差要过几天才回来,我一边寻思着在这几天里要多吃饭,让他回来认不出我,我把小嘴鼓起来,想象着腮帮子胖到圆鼓鼓的模样,他见了肯定会开心,但这样他会不会认不出我呢?这小小的纠结让一个五岁的孩子开始忧心忡忡。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小女孩心里怎么会装那么多难言的心思。

花园里开着一簇簇的美人蕉,鲜亮的黄和娇媚的红争奇斗艳,亭亭玉立的傲娇让我望而却步,我瑟缩的样子真像个灰色兔子,蹿到角落里开着的烧汤花前,觉得这才是我的花,家常、纤小、细长的花颈托起拇指大小、喇叭模样的花盘,丝丝绒绒的花蕊像纤细玲珑的心思。小女孩不喜欢烧汤花的名字,总嫌不够秀气,小小的人儿对这样亲近的花儿先是凑上去闻,然后一朵朵摘下,捏在手指间把玩,鲜活的花瓣经揉搓变得熟软,鲜嫩的汁水把手指染成深色。小女孩把染色的手指放在鼻尖,会闻到花浆里那种不透明、不香甜、不厚重的流动气息。

隔着悠长的岁月,现在每当看到烧汤花,恍惚这种味道还在我的鼻端轻漾。

妈妈在两颗杏树之间给我绑了架小秋千,它的简易和带来的快乐简直不成正比。两根细弱的绳子,承载着小女孩一整天的快乐。小手抓紧两端,把全部的重量交给这小小的绳子,退后向前,晃晃悠悠,周围的一切都成了移动的风景,风在耳边,时而絮语,时而弄乱小姑娘的发丝。她把腿高高扬起,想象自己是一架起飞的飞机。有时候她会仰起整个头,天空在她面前一览无余,这样的广阔总会让小小的孩子在某一个时刻心怀惘然:那么大的天空,这么小的自己!

这样的惆怅也会被不经意的意外打断,有时候由于后退得角度太大,秋千被荡起的太高,秋千上的小人儿会倒立着从绳子上翻下来,这时候,小女孩儿会从怅惘中迅速苏醒,甚至不敢打量下四周有没有人经过,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直到重新坐回秋千架上,才会发现绣着小花的裤子膝盖上蹭上了泥土,肚子里那颗心还在突突地急速跳动,在慢慢等着复归原位。

藏在树叶枝丫间的小青杏总像在跟我玩捉迷藏,我睁大眼睛极力寻找,才能在天光云影的枝杈间看到一粒粒的小青果,什么时候它才能吃进嘴里呢?妈妈总是吓唬我,不要捡树下半熟的杏子吃,小孩子吃了会肚胀肚痛。这样的威慑当然挡不住一张贪吃的嘴巴和一颗好奇的童心。拾起树下掉落的一颗青果,偷偷咬开,又忙吐出,谁会贪吃这样又酸又涩的果子,妈妈真是多虑了。多年以后,就算熟了的大黄杏对我也全无诱惑,想来是妈妈的话和那青果的滋味太过入心的缘故吧。

出了医药公司的大门,往北再走200米就是丁营火车站,有时候和小伙伴在铁路上玩,看着火车的轨道像两条铁铸的长龙,一直消失在眼睛望不到的地方。有一次和小伙伴们沿着铁轨一路正东走了很远,每次抬头,都能看到那两条铁线还在无穷延伸。不禁猜想:远方的更远方会在哪里,那里又会有怎样的风景?有时候运送煤的火车呼啸而过,会刮起一股黑色的旋风,感受着火车经过后的余震,似乎脸上也蒙上了一层黑纱。

窗外有车疾驰而过,回荡在耳边的声响,仿佛让我听到了火车的隆隆声。今夜,乘着梦的微温,我又重新回到了丁营,那些珍藏在岁月年轮里的往事一点点都在迎我。只是,那铁路的尽头,已经不会再让我好奇,远方的远方通向何处?挥手已是半生,痴长了年岁的我,已经沿着铁轨走得太远。不论在梦里还是醒着,我都会问自己的心,它说它一直最想回到的:是最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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