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飞

太阳曾经被黑暗吞噬过，但它绝不是沉沦，而是在和黑暗搏杀了一夜后，带着满身的鲜血，第二天又从大海中喷薄而出……

——作者题记

开篇：那天是“龙抬头”

清咸丰十一年（公元1861年），阴历二月初二。

这一天，按中原老百姓的说法是“龙抬头”的日子。“龙抬头”俗称“龙头节”，是中国的一个传统节日。老百姓一般都庆祝“龙头节”，敬龙祈雨，求老天保佑丰收。“龙抬头”的另一个意思是说经历了漫长的寒冬，从这天起万物复苏，春天就正经八百地到了。然而，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青黄不接，老百姓度日如年的春荒也如约而至。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古话在这个时候更让豫东平原的老百姓有了痛彻心扉的体会，原本就饥肠辘辘的他们，在这个春寒料峭的日子却不得不为躲避战乱而疲于奔命。

战乱为捻军东来而起。

两年前，继太平军各部被朝廷陆续镇压之后，与之同气连枝的捻军，也在缓过劲来的朝廷集中重兵全力合围下遭到了重创，曾一度声势浩大且与太平军遥相呼应的捻军已溃不成军，几股势力稍强的捻军残部虽然已呈苟延残喘之势，但朝廷大军却挟镇压太平军后的余威，对这些敢于与朝廷作对的暴民穷追不舍，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在朝廷大军的围追堵截下从皖东流窜到豫东平原，想在这里得到喘息，以图东山再起。

一纸圣谕飞抵黄淮流域的皖、鲁、豫督抚衙门。朝廷严令各督、抚衙门及下辖州、府、县所有武装力量严防死守的同时，在镇压太平军的战场上功劳卓著、被称为“铭帅”的淮军悍将刘铭传率领各路镇压大军，也从四面八方围追而至。这位曾经同情过太平军，甚至一度想加入却不知为什么又转投李鸿章并逐渐成为其手下第一勇将的“铭帅”，凭着他对太平军组织结构、作战特点的了解，采取了前筑高墙、后洋枪马队追杀的战法，把以姜大林为首的一股捻军残部逼至扶沟县城外的一片旷野。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已经身陷绝境的姜大林勒马回望，见自己的身边只有数十骑死士相随，但明显可以看出，他们和自己一样人困马乏了。

远处尘烟滚滚，马嘶声声，枪声阵阵，追兵须臾而至。

前面，县城的城楼虽清晰可见，但也能看到从那里扬起的滚滚烟尘，不用说，那边也有数不清的官兵朝着县城方向围堵过来。姜大林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眼前的县城。

生与死，将在这里有着殊死一搏。

坐落在豫东平原的扶沟县城和一般的县城并无二致，四门有楼，护城河环绕，各门皆有吊桥。因为很早就接到了河南巡抚衙门的明令，附近的鄢陵、临颍、许昌各县均派了地方武装来到这里帮助守城。

此刻，四门吊桥高悬，每个城墙垛口均有乡勇严阵以待。

在东门的城楼上，一个教书先生打扮的中年汉子凝视着远方，眉头渐渐紧锁起来。

“叔，离这儿还有多远？”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身后围上来一群手持刀枪的乡勇，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还带着满脸稚气的孩子从人缝中挤了过来问道。

“是呀，看见看不见呀？”人群中也响起了窃窃的疑问。

教书先生模样的汉子回头看了看众人，好像把心事强压了下去后才说道：“看现在的情况，是铭军已经把捻子撵过来了，可问题是城里守城的人都是从咱附近的几个县临时调集而来的练勇，能不能打仗我是心里没底，如果让捻子进入城内，那满城的百姓就要遭殃了；更可怕的是捻子若据城顽抗，再联络其他被打散的同伙聚到这里，想一下子剿灭他们，怕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了！”

“那怎么办？”

“大爷，咱不放吊桥，那捻子能飞过来？”

“是呀，您老人家练了这么长的时间，前些日子咱和土匪也交过几回手，咱不是都赢了吗？捻子能有多厉害？大不了咱跟他们玩命！反正咱不能在这里丢人！”

……

嘈杂声四起，但并没有让这个中年汉子的脸上露出一丝轻松，他挥手止住大家的议论后厉声道：“记住，咱自发练勇，为的就是保家安民，此次蒙临颍县台差遣，到这里助朝廷剿灭反贼，虽然咱没有正儿八经打过仗，但既然来了，就不能让这里的官民笑话咱贪生怕死。守城的攻防之道我们虽然多次演练过，但这次是真刀真枪，所以，大家都是咱本村的爷们儿，一定要互相照应，打起精神，坚守县城，堵住捻子这最后的逃脱之路！”

挤在他身边的那个孩子虽然看上去稚气未脱，却是英气逼人：“叔，放心吧！孝台陈跟你出来的没一个孬种，咱们守的县城，谁也夺不走！”

“哈哈！我的小福子有种！叔喜欢！”中年汉子终于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忽然，垛口传来喊声：“大爷，你看！”

城外，茫茫沃野，旌旗漫卷，尘土飞扬。

一队捻军在一个头目的率领下飞马朝着县城奔来。

一队官军在后边紧追不舍。领头的就是刘铭传，这从他身后书有“刘”字字样的大旗上可以看出。

捻军杀至城门。

吊桥高悬，护城河把捻军挡在了城外。

城上的中年汉子看到捻军在护城河前勒马，旋即大喝：“打！”

随着喊声，滚木礌石从城头飞下，箭如飞蝗般朝着捻军飞来，捻军本已不多的人马又有几个倒下。

已经追来的刘铭传振臂高呼：“守城的弟兄们干得好，全歼了捻子本帅为你们请功！弟兄们，杀！”

杀声四起，硝烟弥漫。

硝烟散尽，城外尸横遍野。

日暮时分，原本喧嚣的县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有几处余烬还冒着几缕黑烟，被风吹着飘向天际。

吊桥已经放下，刘铭传在几个护卫的簇拥下走进了城门。

通往县衙的大街上，衙门早已安排沿街的商户燃灯开市，原本在家躲避的百姓也纷纷走了出来，和已经结束战斗从城墙上下来的兵勇拥挤在大路的两旁，一睹传说中的“铭帅”的风采。

县衙门前，县令查一轩率领一干官吏早已迎上前来，见刘铭传来到，急忙趋前行礼：“参见铭帅！”

刘铭传滚鞍下马，边还礼边道：“贵县免礼！”

查一轩拱手道：“谢铭帅！此次全仗铭帅率大军一举荡平乱党，使鄙县免遭涂炭，下官当在县衙刻碑勒石，铭记铭帅之威名！”

刘铭传摆手道：“大可不必！此次能全歼捻军乱党，贵县的城池可是立下大功了，本帅远远看到，率领练勇守东门者乃一中年汉子，阻挡捻军攻城颇有古人之法，此人现在何处？本帅回京面圣之前，想见见这个助我灭捻的英雄啊！”

查一轩闻言急忙回身道：“是临颍县来的那个举人吧？快去请！”

一阵骚动之后，城楼上那个指挥众人守城的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汉子，被几个县吏推到了刘铭传的面前。

查一轩急忙上前一步说道：“快见过铭帅！”

“学生临颍举人陈星聚，拜见铭帅！”中年汉子急忙躬身施礼。

“啊？”刘铭传有些意外地朝着这个教书先生模样的陈星聚上下打量了一阵才道：“一介书生嘛！是你带人在城头上打的？”

陈星聚不卑不亢道：“乱党作乱，学生无缘会试，就效仿曾文正公和铭帅在家练勇，以图保家卫国，此次带领所练乡勇奉县台之命来扶沟协助守城，所幸不辱使命！”

刘铭传点了点头道：“好！虽然是举人出身，却是个打仗的好手，此役能一举剿灭捻党残余，你可是立了大功的，本帅回京面圣，将为你请功！”

三年后，一个秋天的下午，临颍县衙门接到了从北京传来的谕令：临颍已酋举人陈星聚守城有功，赏知县衔候缺听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