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飞

坐落在县城闹市区的一座欧式洋楼就是法国洋行。大门口的两侧两个水手持枪分立，俨然是军营前立了两个荷枪实弹的岗哨，寻常人等自然不敢靠近，因此，这里从门口到里边均是一片静谧；虽然门口悬挂着洋行的招牌，却仍然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

洋行经理利玛士的办公室里坐着戈巴。虽然已近半百，但仍然魁伟壮硕的他从秘书玛丽小姐手里接过咖啡，慢慢搅动着，好像还沉浸在十分遥远的回忆里：“这个新来的县令我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看来是我的记忆力出问题了，是不是我已经老了利玛士先生？”

利玛士耸耸肩笑道：“不不，那是因为你在这个国度生活的时间太长，打过交道的人太多，你的使命还没有完成，你怎么会老呢戈巴先生？”

戈巴被利玛士逗笑了，同时他顺势和利玛士开起了玩笑：“哈哈，亲爱的利玛士先生，你的心爱之物没有到手，你不觉得遗憾吗？等了快两年的机会就这样被那个新来的县令破坏了……”

利玛士却有些着急地打断了他的话：“戈巴先生，那件文物虽然珍贵，但与我们法兰西的利益相比，能算什么呢？我只是觉得这个新来的县令并不是一个能和我们合作的人。现在我们在越南和中国虽然经常坐上谈判桌，但是谈判并不顺利，所以很有可能会在近一两年内和这个腐朽的国家爆发一场大规模的战争，而这里，作为牵制或者是扩大战果，我们所进行的工作都必须抓紧时间哪，我的戈巴先生！”

戈巴闻之一震，他把手中的咖啡往案上一顿，并霍地挥起一只满是体毛的手朗声道：“放心吧，国家的利益至高无上！和这样一个封闭保守、内战频仍的国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精神一凛：“是他……”他的眼前终于幻化出了若干年前的北京，韦宅，他拉着陈星聚的手狂笑的画面也逐渐清晰起来。

利玛士不明白正处在狂躁状态中的戈巴为什么突然陷入了沉思，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想起什么了吗戈巴先生？”

戈巴似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自言自语：“乡巴佬……”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这流逝的时间里，利玛士已经从戈巴的述说中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许多年前这个人就和当时的捻军打过仗，而且还立过功，凭我的感觉，他不是个好对付的人，所以你要约束你手下的人，这段时间尽量不要惹出什么事端，以免引起他的注意。要全力保证炮台的施工！”此时的戈巴已经以一副标准的军人姿态站到了利玛士的面前。

“那我今天晚上就上岛，督促马上完工，不过这段时间被抓去施工的人时有逃跑，万一他们发现了这个炮台？”利玛士问道。

“你不是已经以洋行的名义呈报县衙说是在那里建仓库吗？再说，你的呈文上还拉有英国洋行联签，衙门没批吗？”戈巴有些意外。

利玛士急忙解释：“原来的知县说是要批准的，但是还没有来得及签批他就被罢了，现在呈文已通过总领事馆报到了北京。眼下这个陈星聚虽然刚到任，但凭他和你的交往及他对待我们的态度来看，我觉得让他和我们合作的希望不大。我怕夜长梦多呀！”

戈巴沉吟一阵道：“这个……为防万一，马上让总领事馆知会他们的总理衙门，即便被发现我们建的是炮台，就说我们是帮助他们加固海防！”

利玛士附和声未落，却见玛丽推开门道：“门卫报告，说是知县陈大人求见！”

二人同时一愣。还是戈巴反应得快，他立即对玛丽吩咐道：“请！”待玛丽离去，他才转过身喃喃道：“两座山不会相撞，可两个人总是有机会相遇的。利玛士先生，您还得亲自迎接一下吧？”利玛士匆匆来到大门口的这段时间里，陈星聚已经把这个洋行打量了好一阵了。

“欢迎欢迎，本来应该是我们去拜望知县大人的，想不到大人您竟然亲临敝公司，真是太高兴了。这里还有大人的老朋友等着您呢，大人请！”利玛士笑容满面来到了陈星聚的身边道。

陈星聚好像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啊？”

利玛士谦恭地把陈星聚一行迎进了经理室。

戈巴早已迎在门口，他对陈星聚的到来表现出了刻意的热情：“哎呀！亲爱的陈大人，真想不到隔了怎么多年，能在这里见到老朋友，太让人高兴了！”说着就张开怀抱要和陈星聚拥抱。

玛丽又是端上来咖啡退出。此时的陈星聚却不像当年那样手足无措，而是不卑不亢对戈巴说：“哈哈，听说戈巴先生是在船政局做技师，什么时间到的这里？难为先生还记得我这个乡下举人哪！”

“怎么能忘呢？您的表叔韦金榜大人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他告诉我你靠军功得到你们皇帝的重用，只是自从我被你们的左大帅聘到这里来做船政局的技师后，就不知道韦大人在哪个衙门高就了！”戈巴仍然热情很高。

陈星聚却仍然是不冷不热：“韦大人现仍在左宗棠大帅手下听用，据说要随大帅去西北，那边的老毛子有点不安生，有点想挨打了！”

戈巴有些尴尬：“那就好，那就好！请坐！”陈星聚并没有坐下，而是踱着步端详起了这间欧式风格的经理室。

利玛士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问道：“请问陈大人今天到我们公司……”

陈星聚回头冷冷道：“本县今天是为我近海渔民经常受到外国机船的冲撞而翻船的事而来，据说这些外国机船里就有贵国的商船，他们……”陈星聚的眼前幻化出海面上法国商船横冲直撞、渔船险被撞翻的场景。

听完陈星聚义正词严的控诉，利玛士尚未做出反应，戈巴却故作惊讶地说：“天哪，竟有这样野蛮的事情发生吗？”

陈星聚虽然是不卑不亢，却不怒自威：“戈巴先生，不管是哪个国家的什么船只，只要是在中国的海面，就得听从大清官府的管辖，就得遵守大清的律令！贵公司好自为之！”

“陈大人放心！”戈巴好像如梦方醒，朝着陈星聚深鞠一躬后转身说道：“利玛士先生，请您彻查此事，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一定要给这些员工严厉的惩罚，如果以前出现过损害百姓的事件，您的公司一定要向他们赔礼道歉，并赔偿他们损失！”此时的戈巴完全是一副维护公平正义的姿态。

利玛士急忙躬身道：“一定，一定。”

陈星聚则是冷冷应道：“那样就好！告辞！”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陈大人……”戈巴追在后边试图挽留，然而，陈星聚却似没听见般已经走远。望着陈星聚渐渐远去的背影，戈巴陷入了深思。

利玛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看来我们是得小心了。”

海边，海风卷起的一阵波浪涌到海边，那个远远看去只是一个黑点的东西也被推上了海滩。此时，一具尸体被芦席盖着，一群渔民围在一旁七嘴八舌地议论。陈福和高文把围观的人群分出一条缝来。陈星聚匆匆走到尸体前揭开了芦席，并仔细查看起来。

高文附在陈星聚耳边悄悄道：“这已经是第八具了，和以前的一样。”陈星聚回头望了望已经被衙役们隔在外围的渔民，又被远处只能看到轮廓的海岛吸引住了目光。

“阿爸……”一声凄厉的哭声响起，海妹子从人缝中挤了进来，趴在尸体上就痛哭起来。跟着挤进来的老婆婆擦着眼泪拉着海妹子说：“傻孩子，先不要哭，看看是不是你阿爸再说。”

海妹子被提醒，急忙止住了哭，当她拉开席子一看，瞬间一愣，接着把席子往尸体上一盖，就地又大哭起来：“阿爸，你怎么还不回来……”

陈星聚伏身问道：“姑娘，这不是你阿爸？”

海妹子哽咽着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后仍然放声大哭：“阿爸呀……”

陈星聚默默起身沉吟了起来，突然，他指着远方的海岛向身边的高文问道：“那里是……”

高文忙道：“那就是穿石乡海口，是三面环水一面靠山的海岛。前些年那里设立有炮台，说是镇守海防，但是年久失修，炮已经锈蚀报废，朝廷也没有拨款维修。现在那个地方被洋人占了，他们说是要在那里修建仓库，平常把守得很严，任何人都不能上去。”

陈星聚若有所思地沉吟一会，然后向高文使了个眼色说道：“回衙。”高文会意，转身示意几个衙役帮助处理尸体，自己则急忙跟上已经走出人群的陈星聚匆匆走了。县衙的签押房里，陈星聚灯下翻阅高文送来的案卷，渐渐地，他的眉头紧锁了起来。

高文近前剔了剔灯花道：“近两年来，这里不断有渔民失踪，并时有从海上漂回来的尸体，老百姓说是被海神爷给抓去了。老百姓说就说了，但两任县台始终无从破案，因此都被本地的士绅联名弹劾而被罢官。大人初到任，就遇到了今天这个，在下觉得首先要把此事查个明白。”

陈星聚捻须沉吟：“是啊，人命关天呀！”他的脸色陡然一变：“查！我就不信这么多的大活人就这样找不到了！还有，明天我们就去巡抚衙门，请他们派兵巡视海域，老百姓本来就苦，再受洋人的欺负还了得！还有，你说的那个小岛？”

高文从案卷中抽出一件呈文递了过来：“大人请看，这是法国洋行上报的呈文，说是要在那个海岛上建什么仓库，还和英国洋行联签，前任县台还没来得及批就被罢了。您看？”

“海岛上建什么仓库？还是英法联签？”

“前任县台和小人都有怀疑，本想去查看后再说，不想……啊，天快亮了，大人歇会儿吧！”

陈星聚抬头一看，苦笑了一声：“已经亮了，还歇什么呀？明天，啊，不，就今天，派人到那里看看！”他回身在桌上摊开的海图上画了个圈，又抬手狠砸下去说：“这个地方建仓库？这里一定有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