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杨晓曦
趣味
冬天,一场大雪让一望无际的平原白茫茫一片。地白风色寒,房檐上挂满冰凌茬子,一挂一挂的,上粗下细,像捅炉子的煤锥。
趁天黑,孩子们忙活起来,把雪踩实了,成一条斜线,然后飞奔回家,端几盆水出来,泼在踩实的雪线上,第二天雪线就变成锃亮的滑梯。在雪地上助跑几下,两只脚一踏上“滑梯”,就不由自主画起天书来,上身左摇,下身右摇,左手指地,右手朝天,最后再来一个嘎嘣脆的屁股蹲儿。挣扎着爬起来摔下去,爬起来,艰难退场,再换其他孩子重蹈覆辙,快乐,像孩子们头顶冒出来的烟,照亮冬天特有的记忆。
滋味
雪后,晴冷晴冷的。到了晚上,切一块豆腐放在院子里冻一夜,开化后,豆腐就变成了马蜂窝。过去,临近春节,不管有钱没钱,家家户户都会奢侈一把,让清淡了一年的肠胃过把瘾。把油烧热,爆炒肉片,再抓上一把辣椒,掺上冻豆腐、白菜、粉条一炖,吃得浑身起热、鼻尖冒汗。孩子贪吃,常常会腻了胃,所以,吃得热乎不稀罕人,吃得爽才是本事。
父亲是厨师,做得一手好菜自不必说。最拿手的是冻菜,冻萝卜冻白菜冻大蒜,样样拿手。记忆中,最好吃的当数萝卜冻了。父亲从桐树旁边的土里挖出深埋一冬的红、白萝卜,洗净了泥土,切成指头粗细、半寸长的条,放进大铝盆里,从墙上挂的蒜瓣辫子上扯下几头大蒜,剥光了,囫囵个儿也扔进大铝盆里,放在外面冻上几天,眼看着大蒜变绿、白萝卜透亮、红萝卜色泽红润的时候,盛出来一小碟备用。然后,把辣椒碎、葱姜碎放进碗里,撒上味精、五香粉,接着起锅烧油,抓一大把花椒、蒜末投进热油,加热至蒜香、椒香出来后,拿笊篱撇出花椒蒜末,趁热浇在碗里。一阵油烟起后,放进适量细盐、白糖、生抽、米醋,搅拌均匀,再倒进萝卜冻里搅拌,最后撒上焙香的熟芝麻粒,一盘色彩鲜艳的萝卜冻就完成了。吃完了大鱼大肉,夹几块萝卜冻进嘴里,白萝卜的脆、红萝卜的甜,辣椒的辣、蒜瓣的爽,在舌尖上舞动,最大限度地刺激着味蕾,让人越吃越想吃。
意味
每年,父亲做好萝卜冻菜,都会让我端一些给福海大爷。
福海大爷七十多岁,名字跟人不搭。他孤身一人,身材高大,眼睛常年蒙着一层白翳。他不愿去敬老院,自己做一些小本买卖养活自己,一到冬天就卖炒花生,我常被父亲“派”过去帮忙拉风箱烧锅。他卖的炒花生跟他的人一样实在、酥脆、饱满。风箱不紧不慢地拉着,火不大不小地烧着。福海大爷拿一把小铁锹不停地搅拌着,花生在铁锅里伴着沙子翻上来,又翻下去。
下雪天,不需要出去卖花生。福海大爷会抓一把秕花生摊在地上,父亲弄一盘萝卜冻,两个人捏俩花生、夹一筷子萝卜、喝几口二锅头、聊几句天。然后,父亲拉起二胡,福海大爷开始跟着二胡一边打拍一边哼唱。父亲左肩微高,整个上半身向右倾斜,双眼微闭,脑袋随着琴弦的走势摆动着。福海大爷闭上满是白翳的双眼,仰起头,嗓音越来越高亢,二胡的声音也越来越高亢,越来越饱满……
我倚着门,看室外雪花飞舞,父亲的二胡、福海大爷的哼唱,幻化成冬天的音符,一片片落在地上,落在我的心头。
况味
生命不是你活了多少日子,而是你记住了多少日子。“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便是心的抚慰和安宁……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那一届供销会计班毕业的小会计,如今天各一方,大多丢下了会计的算盘,转行、转业。可是,心中的那根弦,在这个冬天,欣然弹响。
那一日,坚守着老岗位的老韩,把一个需要投票的链接发到群里后,同学们的心忽地热乎起来。“投票”像一根琴弦被弹响,用指尖抚摸这琴弦,似与久别重逢的老友畅谈交心。
凭感觉摩挲着这根琴弦,指尖流淌的是《高山流水》。琴音如水,缓缓流泻,滋润着心田;琴音如镜,映照出伯牙、子期相知相惜的心曲;琴音如茗,啜一口,细细回味,如饮甘露。三十年的距离,顿无隔阂,只觉一股暖流温暖心田。
在寒冷的冬天,抚一曲心底深处最朴素的琴音,“这况味、凭谁说,只心头、些个热。”
品味
雪落无声,一年一年落在曾经落过的地方,原来,最深情的感受不在肌肤,而在心灵!
在冬日的清冷中,啜一杯热茶,于回忆中品味冬天,世界依旧优雅、宽容、深情,眼前的冰雪也一样冰凉、快乐、美好。一步一个脚印,踏实行走在雪地上,每一片雪花必让人不失所望,必会温暖整个冬天……
■红尘百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