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陈全义

唐敬宗年少登基，性情骄纵任性，对每日上朝接见群臣之事深感厌倦。裴度见状心怀忧虑，寻得时机，和颜悦色却又言辞恳切地进谏：“陛下，近来每月坐朝理政不过六七次。然而，仅仅如此，天下臣民便已尽知陛下亲理政务，哪怕是河北那些心怀不轨的叛贼，听闻此事后也为之震慑。但近两个月以来，陛下临内阁、到延英殿听政的次数愈发稀少。朝堂之上，诸多军国大事堆积如山，皆亟待陛下圣裁，若长此以往，恐怕会延误国家大事。值此秋高气爽之际，望陛下能多临朝听政，广纳谏言，询察民情。依臣之见，陛下保养龙体，当顺应时令变化。饮食需节制，作息贵有常，如此方能使四肢调和，长享安康。陛下勤政爱民，日理万机，每次驾临延英殿召见臣等奏对之时，正值盛夏酷热之际，若能在清晨理政，陛下既能神清气爽，又能更为高效地处理政务。倘若拖至中午，烈日高悬，即便陛下不辞辛劳，废寝忘食，直至日影西斜，可圣上尊贵之躯亦难免受到暑热烦扰。臣等此前已就此有所陈奏，恳请陛下采纳，以利于朝政稳定、民生安乐。”敬宗听后，心中有所触动，此后处理政务的频率稍有提升。不久，裴度兼任度支使，肩负起更为繁重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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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策戡乱 力扶新君

唐敬宗宝历二年十二月，宫廷骤起风云，宦官刘克明等人发动政变，敬宗不幸驾崩。

在此危急存亡之秋，裴度展现出非凡的镇定与果敢。他不动声色地与忠诚于朝廷的宦官暗中谋划，精心布局，凭借着多年的政治经验和果敢决绝的行事风格，以雷霆之势迅速展开行动，一举诛灭刘克明等乱党，成功平定宫廷内乱，而后迎立江王李昂为帝，是为唐文宗。因这一事立大功，裴度加授门下侍郎、集贤殿大学士、太清宫使，其他职位依旧保留，并因辅佐新君的卓越功勋进阶为特进，在朝堂之上享有极为尊崇的地位，朝会时位列仅在三公之后。

彼时，沧景节度使李全略去世，其子李同捷暗自掌控兵权，妄图世袭节度使一职。裴度洞察其野心，果断请求朝廷兴兵讨伐。历经一年艰苦征战，李同捷终被诛杀，叛乱得以平定。事后，裴度上奏章表明：调派军粮一事，并非宰相本职，恳请将度支使事务归还相关部门。文宗准奏，并赏赐他食封三百户，以此彰显其为国家立下的赫赫战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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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骨辞枢 天眷殊荣

裴度年事渐高，且疾病缠身，身体每况愈下，遂上疏朝廷，请求辞去机要政务。文宗对这位元老重臣恩宠有加，不仅派遣御医前往裴府为其悉心诊治，每日还派宫中使者前去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唐文宗大和四年（830年）六月，文宗下诏褒奖裴度。诏书中，文宗对裴度深情地说：“往昔，汉皇为孔光特颁赐给几案的诏书，让其享有特殊礼遇；晋君因郑冲重申授册封赏的命令，以表尊崇。虽说这些都是对德高望重老臣的优待，但商议军国大事时却很少向他们咨询，给予的礼遇也仅仅局限于让他们安享晚年。朕勤勉求治，敬贤若宝，对裴度这般功臣故老，岂敢不敬重有加？故而委以军国重任，使其参与繁杂要务决策，朕亦常依他的建言作出判断，实在是希望能得到这样的良臣辅佐，从而实现国家的和谐治理。今将其升职为上公，此乃特殊恩宠。特进、守司徒、兼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任集贤殿大学士、上柱国、晋国公、食邑三千户、食实封三百户的裴度：你禀山川英灵之气，怀天地浩然正气；品德高洁出众，胸怀宽广磊落。在外，你屡建奇功；在内，你德行深厚影响深远，堪称社稷根基、邦国支柱，故而能忠心侍奉几代君王，广泛宣扬宏大美好的教化。宪宗一朝，你扫除天下叛乱，有着出兵灭贼的赫赫战功；穆宗一朝，你统一文字、车轨，有着参与军事、入朝辅弼的卓越功绩；敬宗一朝，百姓能够富足安康，离不开你拯救国家、庇护万民的辛劳。及至辅佐朕躬，治国安邦，你有吊民伐罪定国之勋。此等丰功伟绩，尽载于朝廷谋略之中，铭刻于史册，惠及百姓，难以一一详述。朝廷上下在议论时更加看重你的才能，朕心中亦明明白白。朕本想采纳你如皋陶般的谋略，奈何你却像留侯张良一样患病在身。你恳切坚决地辞去要职，奏章之中详细地阐述了理由；接到诏书后上奏陈言，字里行间都流露出你的衷心。如今听闻你病情好转的喜讯，朕更是盼望你能履行宰相的职责，然而你的身体尚未完全康复，朕也未能见到你的面容。如果没有优厚尊崇的任命，又怎么能彰显朕对贤才的厚待之恩呢？你应当协助参与朝廷的机要事务，广泛传布政教法令，讲论治国之道，成为卿士们的楷模，宣扬德政，以此安抚朝廷内外。希望你能养精蓄锐，护佑自身福禄，作为国家的元老，辅佐朕治理天下。现任命你为司徒、平章军国重事，等病情稍有减轻，每三五天前往中书省一次即可。你的散官、勋位、封爵、实封依旧不变，仍依照礼仪进行册命。”

裴度接到诏书后，上表辞谢道：“三公之尊崇礼仪，典章册命之盛大，加于臣这等庸人身上，此等褒奖远超臣之本分，实感受之有愧。况且皇恩浩荡，承蒙陛下偏爱，此前已多次厚赐。如今陛下又令臣参与朝廷机要，臣私下忧虑难以胜任，恐难辅佐协调，再次肩负此繁劳重任，心中实在惭愧。恳请陛下开恩，撤销臣担任要职、从事要务、册封礼仪及破格赐恩。如此，即便臣空居高位、白食俸禄，也仅内心惭愧；身着礼服、乘坐轻车，亦可避免遭人讥笑。”文宗见奏，下达嘉奖诏书，依从了他的请求。九月，加授裴度守司徒，兼侍中之职，出任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使和观察使、临汉监牧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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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之变” 大义救难

裴度，素以刚正不阿、忠诚正直闻名天下，侍奉君主忠心耿耿，却因此多次遭奸臣排挤，仕途坎坷，几近颠沛流离。至晚年，面对复杂险恶的政治环境，他不得不稍微随波逐流，以求避祸自保。

当时，度支盐铁使王播为了获取皇帝的宠信，不惜通过大肆进献财物的手段来讨好皇帝。裴度无奈之下，也只能效仿王播的做法，收集了一些钱财进献给皇帝。然而，他的这一行为却令众多士大夫不齿。在他们眼中，裴度此举有失往日的气节。裴度引荐韦厚叔、南卓担任补阙拾遗之职，本意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化解朝堂上的矛盾，扩大自己的人脉关系，从而在复杂的政治环境中保全自身。然而，后来晋升的宰相李宗闵、牛僧孺等人对他的这些行为颇为不满。恰逢裴度称病辞官，他们便趁机免去了裴度的宰相职位，再次将他外放，出任襄阳节度使。

当初，宪宗元和十四年（819年），朝廷在襄阳设置临汉监牧，为此毁废百姓的田地四百顷，却仅养马三千二百多匹。裴度到了襄阳，眼见养马数量稀少，白白浪费了百姓的田地，上奏请求取消这一牧场，撤销临汉监牧使一职。文宗大和八年（834年）三月，裴度以本官兼任东都尚书省的职务，任东都留守。大和九年（835年）十月，裴度晋升为中书令。十一月，文宗不甘受宦官控制，精心策划以观露之名诛杀宦官，史称 “甘露之变”。事变中，李训、王涯、贾餗、舒元舆四位宰相惨遭宦官杀害。他们的亲属和门人数百人受株连，被投入监狱审讯定罪，甚至差点被流放。裴度得知后，痛心疾首，上疏为他们辩解求情，凭借其威望和智慧，最终保全救活了几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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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野韬光 东都寄情

“甘露之变”后，宦官权势滔天，掌控朝政，士大夫道德风尚遭受严重冲击，一蹶不振。裴度自觉年事已高，已至告老退休之龄，加之朝廷纲纪已然败坏，大厦将倾，独木难支，遂不再将仕途进退放在心上。

裴度于东都洛阳的集贤里精心修建府宅，在园内堆筑假山，开凿池塘，遍植竹子、树木，使之郁郁葱葱，又建造风亭水榭，以梯桥连接楼阁，将都城美景尽收园中。此外，他还在午桥构筑别墅。园内花木繁茂，多达万株。别墅中，他还特意建造了歇凉避暑的亭阁，取名“绿野堂”，并引来清澈泉水贯穿其中，导引分流贯通有序。岸上景物倒映水中，波光潋滟，环绕别墅左右，宛如人间仙境。在闲暇时光，裴度常与大诗人白居易、刘禹锡等挚友相聚，整日尽情宴饮。席间众人诗兴大发，放声吟诵，畅所欲言，借诗酒琴书自娱自乐。当时的诸多名士，皆以能与裴度交往为荣。每当有士人从东都洛阳返回京城时，文宗必定首先关切询问：“你可曾见到裴度？”足见文宗对裴度的敬重与牵挂。

文宗念及裴度虽脚有毛病，行动不便，上朝拜见多有不便，但年纪尚不算太老，仍可为国效力，开成二年（837年，开成是唐文宗第二个年号）五月，再度下诏，命裴度以本官兼任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诏书下达后，裴度深知责任重大，却因年迈多病，力不从心，一再上疏推辞，表明自己不愿再掌管兵权。然而，文宗爱惜人才，对裴度寄予厚望，下达嘉奖诏书，并未答应他的请求。为敦促裴度赴任，文宗特意派遣吏部郎中卢弘前往东都洛阳宣旨：“卿虽身染疾病，但年纪尚未老迈，为朕卧守北方门户，实乃众望所归。”在文宗的殷切期盼与催促下，裴度无奈，只得抱病前往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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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尽瘁 遗表谏储

开成三年（838年）冬天，裴度病情愈发严重，身体每况愈下，难以支撑，遂请求回到东都洛阳养病。开成四年（839年）正月，文宗恩准其请，下诏允许他回到京城，并授予中书令之职，然而，裴度因病情严重，已无法入朝谢恩。文宗得知后，心生怜悯，下诏道：“司徒、中书令裴度，功勋卓著，多次出任宰相要职，如今因病不能入朝谢恩，其本官俸禄应按日计算支付，以表朕之关怀。”同时，又派遣宫廷御医前往裴府，为其精心诊治。

恰逢三月初三上巳节，文宗在曲江池赐宴群臣，众臣赋诗助兴，裴度因病未能赴宴。文宗心中挂念，特意派遣宫中使者前往裴府，赐给裴度一首诗：注想待元老，识君恨不早。我家柱石衰，忧来学丘（孔子）祷。并附上亲笔书信，信中写道：“朕的诗集里渴望见到卿之唱和诗，故而将此诗予卿。卿疾病未愈，想必乏力无心和诗，但日后可进呈于朕。春日，常言不利于养病，望卿努力调养护理，早日康复。朕心中千言万语，难以一一尽述。所需药物，可随时奏来，切勿怕麻烦朕。”然而，当御笔书信送达裴府门口时，裴度却已溘然辞世，时为开成四年（839年）三月四日。文宗听闻噩耗，悲痛万分，震惊哀悼良久。他重新让人抄写了御笔书信，郑重地放置在裴度灵前，以寄哀思。裴度享年七十五岁。文宗下诏追赠他为太傅，并为此罢朝四日，赏赐的助丧财物比常规增加一等，又下诏命京兆尹郑复监护料理丧事，办理丧事所需的一应物品，均由官府供给，以示对裴度的尊崇与悼念。

文宗惊诧裴度临终竟未留下奏表，遂派宫中使者前去询问。裴度家属呈上他的遗表草稿，众人观之，内容皆是请求册立太子，竟无一句为自己或家人谋私之语。

裴度一生，最初以一介书生身份，凭借卓越的文辞和精妙的策论考中科举，短短数年，便跻身清贵显要官职之列。遭遇时世艰难，他却能奋不顾身，参与朝廷决策机要，挺身而出讨伐叛贼，成为备受崇敬的中兴名臣。在元和、长庆年间，那些乱臣贼子被他的威严所震慑，锐气尽消。裴度容貌身材虽仅为中等水平，但其风采俊朗，应对答辩时更是雄辩有力。凡观者听者，无不对他肃然起敬。当时奉命出使极远之地的使臣归来后皆言，东夷、南蛮、西戎、北狄的君长必定询问裴度的年岁几何、形貌与何人相似、天子是否正重用他。其威名远扬至少数民族地区。华夏内外皆对他敬佩有加。当时他的威望和德行，可与郭子仪相媲美。他任职期间，以自身之力维护国家的安全，对时局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长达二十年。朝廷任命将相之时，无论贤能与否，人们皆推崇裴度为首位。他被士大夫和君子们爱戴敬重竟到了如此地步。即便晋代江左的王导、谢安，在雅俗之辈中能起到坐镇作用，但在大的谋略方面，却也远不及裴度。

裴度曾为自己作赞：“尔才不长，尔貌不扬。胡为将？胡为相？一点灵台，丹青莫状。”意即：你身材并不高大，容貌也不出众，为何能成为将领、为何能成为宰相呢？只因为拥有一颗纯净光明、聪慧通达的内心。这样的内心即使用丹青妙笔也难以描摹出来。裴度以其一生的忠诚与智慧，践行着自己的人生信条，在大唐的历史长河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其功绩与品德，彪炳史册，为后世所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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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石镌碑 宏文颂功

裴度统领大军平定淮西吴元济之乱时，太子右庶子韩愈出任行军司马一职。在征讨期间，韩愈全程参与，对诸多战事谋划、军队调度以及事件的前因后果了如指掌。待平叛凯旋，唐宪宗为彰显裴度的赫赫功勋，特命韩愈撰文并刻碑铭记。于是，韩愈挥毫泼墨，写下了气势恢宏的《平淮西碑》，内容如下：

天以唐克肖其德，圣子神孙，继继承承，于千万年，敬戒不怠，全付所覆，四海九州，罔有内外，悉主悉臣。高祖太宗，既除既治。高宗中睿，休养生息。至于玄宗（《全唐文》为“元宗”，清代为避康熙皇帝玄烨的名讳），受报收功，极炽而丰，物众地大，孽牙其间。肃宗代宗，德祖顺考，以勤以容。大慝适去，莨莠不薅（见《全唐文》和《东雅堂昌黎集注》），相臣将臣，文恬武嬉，习熟见闻，以为当然。睿圣文武皇帝既受群臣朝，乃考图数贡曰：“呜呼！天既全付予有家，今传次在予。予不能事事，其何以见于郊庙？”群臣震慑，奔走率职。明年平夏，又明年平蜀，又明年平江东，又明年平泽潞，遂定易定，致魏、博、贝、卫、澶、相，无不从志。皇帝曰：“不可究武，予其少息。”

九年，蔡将死，蔡人立其子元济以请。不许，遂烧舞阳，犯叶、襄城，以动东都，放兵四劫。皇帝历问于朝，一二臣外皆曰：“蔡帅之不庭授，于今五十年，传三姓四将，其树本坚，兵利卒顽，不与他等。因抚而有，顺且无事。”大官臆决唱声，万口和附，并为一谈，牢不可破。皇帝曰：“惟天惟祖宗所以付任予者，庶其在此。予何敢不力？况一二臣同，不为无助。”曰：“光颜！汝为陈许帅。维是河东、魏博、郃阳三军之在行者，汝皆将之。”曰：“重胤（即乌重胤，《全唐文》为“重允”）！汝故有河阳、怀，今益以汝。维是朔方、义成、陕、益、凤翔、鄜延、宁庆七军之在行者，汝皆将之。”曰：“弘（即韩弘，《全唐文》为“宏”，《东雅堂昌黎集注》为“洪”）！汝以卒万二千，属而子公武往讨之。”曰：“文通，汝守寿。维是宣武、淮南、宣歙、浙西四军（《全唐文》和《东雅堂昌黎集注》均为“四军”；《新唐书》加“徐泗”，为“五军”）之行于寿者，汝皆将之。”曰：“道古，汝其观察鄂岳。”曰：“愬，汝帅唐邓随，各以其兵进战。”曰：“度，汝长御史，其往视师。”曰：“度，惟汝予同，汝遂相予，以赏罚用命不用命。”曰：“弘，汝其以节都统诸军。”曰：“守谦，汝出入左右，汝惟近臣，其往抚师。”曰：“度，汝其往，衣服饮食予士，无寒无饥，以既厥事，遂生蔡人。赐汝节斧、通天御带、卫卒三百。凡兹廷臣，汝择自从，惟其贤能，无惮大吏。庚申，予其临门送汝。”曰：“御史，予闵士大夫战甚苦，自今以往，非郊庙祠祀，其无用乐。”

颜、胤、武合攻其北，大战十六，得栅城县二十三，降人卒四万。道古攻其东南，八战，降万三千。再入申，破其外城。文通战其东，十余遇，降万二千（《新唐书》为“三千”）。愬入其西，得贼将，辄释不杀，用其策，战比有功。十二年八月，丞相度至师，都统弘责战益急，颜、胤、武战益用命。元济尽并其众洄曲以备。十月壬申，愬用所得贼将，自文城因天大雪，疾驰百二十里，用夜半到蔡，破其门，取元济以献。尽得其属人卒。辛巳，丞相度入蔡，以皇帝命赦其人。淮西平，大飨赉功。师还之日，因以其食赐蔡人。凡蔡卒三万五千，其不乐为兵愿归为农者十九，悉纵之。斩元济京师。

册功：弘加侍中；愬为左仆射，帅山南东道；颜、胤皆加司空；公武以散骑常侍帅鄜坊丹延；道古进大夫；文通加散骑常侍；丞相度朝京师，进封晋国公，进阶金紫光禄大夫，以旧官相；而以其副总为工部尚书，领蔡任。

既还奏，群臣请纪圣功，被之金石。皇帝以命臣愈，愈再拜稽首而献文曰：

唐承天命，遂臣万邦。孰居近土，袭盗以狂？

往在玄宗，崇极而圮。河北悍骄，河南附起。

四圣不宥，屡兴师征。有不能克，益戍以兵。

夫耕不食，妇织不裳。输之以车，为卒赐粮。

外多失朝，旷不岳狩。百隶怠官，事亡其旧。

帝时继位，顾瞻咨嗟：“惟汝文武，孰恤予家？”

既斩吴蜀，旋取山东。魏将首义，六州降从。

淮蔡不顺，自以为强。提兵叫讙，欲事故常。

始命讨之，遂连奸邻。阴遣刺客，来贼相臣。

方战未利，内惊京师。群公上言：“莫若惠来。”

帝为不闻，与神为谋。乃相同德，以讫天诛。

乃敕颜、胤、愬、武、古、通：“咸统于弘，各奏汝功。”

三方分攻，五万其师。大兵北乘，厥数倍之。

尝兵时曲，军士蠢蠢。既翦陵云，蔡卒大窘。

胜之召陵，郾城来降。自夏入秋，复屯相望。

兵顿不励，告功不时。帝哀征夫，命相往厘。

士饱而歌，马腾于槽。试之新城，贼遇败逃。

尽抽其有，聚以防我。西师跃入，道无留者。

额额蔡城，其疆千里。既入而有，莫不顺俟。

帝有恩言，相度来宣：“诛止其魁，释其下人。”

蔡之卒夫，投甲呼舞。蔡之妇女，迎门笑语。

蔡人告饥，船粟往哺。蔡人告寒，赐以缯布。

始时蔡人，禁不往来。今相从戏，里门夜开。

始时蔡人，进战退戮。今旰而起，左餐右粥。

为之择人，以收余惫。选吏赐牛，教而不税。

蔡人有言：“始迷不知，今乃大觉，羞前之为。”

蔡人有言：“天子明圣，不顺族诛，顺保性命。

汝不吾信，视此蔡方。孰为不顺，往斧其吭。

凡叛有数，声势相倚。吾强不支，汝弱奚恃？

其告而长，而父而兄。奔走来阶，同我太平。”

淮蔡为乱，天子伐之。既伐而饥，天子活之。

始议伐蔡，卿士莫随。既伐四年，小大并疑。

不赦不疑，由天子明。凡此蔡功，惟断乃成。

既定淮蔡，四夷毕来。遂开明堂，坐以治之。

此碑文收录于《全唐文》（卷五百六十一）（《四库全书·东雅堂昌黎集注》和《新唐书·吴元济传》均有录），布局精巧、结构严谨，行文恰似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又仿若大江出峡般气势磅礴，各部分衔接得浑然天成，尽显韩愈非凡的文学造诣。石碑刻就之时，举国上下皆视其为奇文，文人墨客、市井百姓竞相诵读。

平定淮西时，裴度是统帅，韩愈在碑文中把主要功劳归于裴度。平淮西碑立于蔡州北城门外，不久便被李愬的部将用长绳拽倒，并用粗砂大石磨毁碑文。李愬的妻子是唐安公主之女，认为李塑雪夜入蔡州应该功居第一，入宫诉说韩愈的碑文不实。唐宪宗也避免触犯武将们的心意，于是下诏磨去韩愈撰写的碑文内容，重新命令翰林学士段文昌撰写碑文。后来，两碑文并行，于是出现了“一碑二文”的历史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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彪炳史册 千古留名

（《旧唐书·裴度传》）史臣曰：唐德宗鉴于建中年间的祸难，对藩镇大臣采取姑息的政策。贞元末年，朝廷的威望和政令日益衰微。唐宪宗（章武皇帝）怀着长久以来的愤恨，在朝廷上访求治国的良策，开始得到杜邠公（杜黄裳），任用高崇文诛杀了刘辟；中间得到武丞相（武元衡），筹划军事、训练军队，协助皇帝作出英明的决断；最终得到裴晋公（裴度），彰显了朝廷强大的武力，树立了威严的形象，消灭了两河地区长期盘踞的贼寇。唐宪宗的果断真是了不起啊！裴晋公以一介书生的学业，坐到了宰相的高位，遭遇了时运艰难，对那些凶恶奸邪的人愤恨不已，发誓以身报国。这难道不壮烈吗？臣子侍奉君主，唯有忠诚和道义。从大的方面来说能凭借远大宏伟的谋略来排除祸乱灾难，从小的方面来讲能用正直的言论来匡正君主的过失，在朝廷内不考虑自身利益，在朝廷外不顾及他人的议论，裴晋公都能够做到。他确实是国家的良臣，像帝王的左膀右臂一样贤明的宰相。对于唐宪宗元和年间实现国家中兴的功劳，他是当之无愧的啊！从前孔子感叹周王室衰微，幸亏齐桓公得到了管仲的辅佐成就霸业，因而孔子有“如果没有管仲，我们都是野蛮人”的言论。当时王承宗、李师道相互勾结作恶多端，奸邪之人遍布天下，刺客充斥京城，甚至关卡的官吏和宫廷的禁兵都暗中勾结叛贼，谏议的大臣话还没说出口，利刃就已经刺向胸膛。如果没有甘愿为国赴死的忠臣，谁肯挺身而出，冒着危险来辅佐天子呢？如果不任用裴度，元和年间的时运就难料了。

（《旧唐书·裴度传》）赞曰：裴晋公讨伐叛贼，以身犯险。重用他，国家就能得到治理；舍弃他，国家就会陷入混乱。裴晋公离开朝廷后，河北地区又失去了安宁。杜元颖、崔植的谋划，确实拙劣不堪（二人系唐朝宰相，不懂军事，缺乏远见，主张对藩镇妥协，采取绥靖政策，与裴度的强硬路线背道而驰，导致唐朝陷入更深的割据泥潭，“元和中兴”成果尽毁）。

（《新唐书·裴度传》）赞曰：唐宪宗讨伐淮西吴元济，前后历时四年。吴元济在外勾结朝中奸臣，派人刺杀宰相，对抗朝中主战派，以此来阻挠震慑朝廷对他的讨伐。只有唐宪宗态度坚决力排众议，任命裴度处理军国大事，依靠他去讨贼平叛。裴度亲自督战，最终平定了淮西之乱。不是裴度平定叛贼这件事困难，而是信任并任用让他去平叛才是真正困难的事啊！韩愈赞颂裴度的功绩说：“大凡平定淮西蔡州的功劳，只有果断决策才能成功。”这话说得太有见地了！唐穆宗不具备君主应有的品德。由于奸邪小人、庸碌之辈趁机诋毁，裴度就再没有建立显著功勋。这不是裴度之前聪明而后来愚蠢，关键在于任用还是不任用他，当时的形势必然会导致这样的结果。《旧唐书》说裴度在晚年时做事有些随波逐流，是为了给自己谋求安稳。这种说法是不对的。《诗经·大雅》中说：“既明事理又聪慧明智，用这样的方式来保全自身。”裴度又有什么可指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