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明
住在河上街巷子深处的赵大妈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突然爱在临街的胡同口坐坐了,且一坐就是一整天。
赵大妈过去可不这样。当初嫁给赵大伯时,她就不乐意出门,不仅仅是姓赵的娶她时没钱,让她原身打原身穿件红棉袄过门,还因为她腿瘸。直到老赵头患了场急病走了,撇下大大小小五个儿女,赵大妈才不得不抛头露面——左臂悬个破筐,拎一根捡纸的竹竿,一瘸一瘸地去拾破烂。这两年,大妈熬出来了:四个儿子,相继娶了媳妇,女儿小妞嫁人,如今也当上妈妈了,赵大妈除了“绾起胡子喝蜜”,还想啥?邻居们说,赵大妈过上了幸福生活,再也不会愁了。
前一段,赵大妈可真愁了好几天,整日见她倚在门前耷拉着头,满脸不高兴。邻居问她:“咋啦?孩子没送钱,缺钱花了不是?”她回一声“他们还不敢”就再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垂头。
“别把恁妈愁病了。”一天,邻里对她大儿子说,“你得劝劝你妈。”大儿子说:“恁放心,俺妹妹一来,保准俺妈的心病会好。”谁让闺女是娘的贴身小棉袄哩。
邻居们对孩子们的孝心是坚信不疑的。去年,小妞结了婚,可以说家中没了负担。几个孩子商量,老人一辈子没有出过门,得好好让妈妈去台湾转一转。大妈却说:“要去恁去,我不去。”老三问:“咋啦?”大妈说:“台湾,太远。乘飞机,头晕;坐火车,太累;走路,腿疼……算了。”弟兄四个商商量量,每人掏了七八百块钱,给老太太搬回一台平板大彩电,让她老人家足不出户就能看世界风光。结果,老太太心疼得不得了,说:“我这把年纪,能看几天,还花这个钱!”
邻居们认为赵大妈想女儿。那天下午,小妞一来,她抱着小妞的头就哭,哭得小妞也哽了嗓子。后来娘俩进屋,又叨叨一阵子,这才舒坦。闺女是娘的连心肉,古今都一样。
小妮住了两天,放下三千块钱走了。赵大妈哭也哭过了,闺女也见过了,她的病也好了。这一天,赵大妈蛮有精神,拎了把活动椅子,一直来到胡同口,靠解放路路边坐着,昂起头,观看街景。买菜归来的李二嫂首先发现了她,感觉很稀奇,就关心地说:“几天没出门了,当心过街风吹了你。”
“没事。”赵大妈摇摇头,“老在屋里闷着,也不是事。”
李二嫂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赵大妈,发现她头发黑亮黑亮的,挺精神。
“哟,赵大妈还这么坐着呀?精神比前几天好多了,脸上泛着红光,额头上的皱纹也少了。”第二天,王五婶也夸她。
她坐在椅子上乐得直点头:“我这是吃不愁、穿不愁,社会主义更上一层楼。”
邻居们对这个幸福的老太婆,大都报之以哈哈大笑。
到了第三天,赵大妈依然临街坐着。张大妈同她唠家常,说她身子骨硬朗,眼睛有神,气色好。她说:“对着哩,我是越活越年轻。”
其实,谁的话都没说到她心窝里。
第四天一大早,大儿子又来看她。
“妈,咱回屋。”
“不回。”她说,“我喜欢这么坐坐,开心。”邻里过来也劝说,说外面风大,赶紧进屋。可她的拗劲儿上来了,说啥也不进屋。
“嗨,恁谁都没猜出俺妈的意思!”大儿子双手一摊说。
“啥意思?”赵大妈反问,邻居也问。
“啥意思?就是这个意思。”他指指妈妈的耳朵,“让恁看看俺妈戴的金耳环哩!”他这么一说,人们才发现赵大妈耳垂上戴着个金光灿灿的耳环。
“我把你们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戴个耳环不行?”赵大妈骂她大儿子。
“行,都几天了,你们没发现俺妈的耳环比你们的都大!”大儿子连忙赔笑说。
这回,老太太没骂人,也没言语,而是端坐在椅子上,让邻里欣赏。闻声,张大妈、王五婶、李二嫂,连居委会主任素素都围过来了,认真地看了她的金耳环:个大,成色足,把个耳垂都坠长了好多。
“这是在亚细亚金店买的。假一点儿,我给它扔进尿坑里!”赵大妈挺起胸,神气起来。
“我就不相信不疼。”大儿子冷不丁地撂了句,“耳垂眼化脓了,我就不信不疼。”
“化脓怕啥?我不会用碘酒烧烧!”
“烧烧不疼?”
“疼也不要紧。”
她在人前使劲地晃了晃发炎的耳朵,人们这回看清了,金耳环在她耳垂上晃动,红光满面,金光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