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明
我听说和了解杨义先生是在《光明日报》上看到过先生的几篇文章和简短介绍。印象中他从事现代文学和文艺理论方面的研究,常有些超群的眼光和见识。年前我忽然发现先生的《论语还原》出版发行,便迫不及待地从网上购了一套。一百余万言著作,一气读完,颇觉意满神爽。我忍耐不住内心之感动,趁闲暇摇动秃笔,以舒胸意。
单就《论语》,我确也读不少名家著述,像南怀瑾先生的《论语别裁》、李泽厚先生的《论语今读》、杨树达先生的《论语疏证》、李零先生的《丧家狗——我读论语》,至于杨伯峻先生的《论语译注》,我大学时代就读,而且读过不止N次。但这次读后,与以往不同,我颇有些自己的感受,总想一吐为快。
杨义先生知识之渊博、眼光之犀利、论证之严密,着实让人叹服。先生综合利用传世文献资料、出土文献、考古成果等现有资源,充分发挥各学科功能,令人信服地推断论证,建立了纵横历史文化坐标,把《论语》中孤零零的只言片语还原到当时的历史场景。他以史解经,以礼解经,以生命解经,生动形象地还原圣人孔子及其孔门众弟子的生活形态,给人深刻、具体、动人的审美感受。
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对《论语》编纂过程的推断。尽管唐柳宗元在《论语辩》中已发现并怀疑是曾子门人所编,但并没有更进一步探讨。南宋朱熹沿着这一思路进而指出系有子、曾子之门徒所纂,但对于真实的过程分析仍付之阙如。同时,这一推断也与东汉郑玄《论语序》的说法有明显不同。先生打乱《论语》篇目认真分析,结合《礼记》、《孔子家语》、《孔丛子》、诸子等记载以及新近出土之简帛文献,提出了三次编纂的主张,即第一期为孔子死后,众弟子庐墓三年,以仲弓为首,主持编纂;第二期为庐墓三年之后,在子贡、子张、子游、子夏的支持下,以有若为首主持编纂;第三为曾子死后,以乐正子春、子思等曾门弟子为主的编纂过程。这一推断,靠史料和具体实证来说明,的确有其牢固的可靠性。在论证过程中,先生也为《孔子家语》、《孔丛子》的成书及流传以及文献价值等进行了合理的逻辑建构。
该书对我国文化传承的脉络进行了进一步的澄清。对于儒家文化的传承与发扬光大,汉儒和宋儒都可谓居功甚伟。先生从文化源头厘清了他们之间的传承关系。他认为,自孔子没后,由仲弓、子夏——荀子——汉儒为一脉的章句之学,由曾参、子思——孟子——宋儒为一脉的义理之学,构成了我国以儒学为正统的文化传承脉络。这对我们认识和理解传统文化中的今古文之争、汉宋之争、道性之争找到了上溯之源,也为众流分竞、各呈异彩的学派纷争,找到了最终归宿。
印象之深还在于该书为我们还原了孔门师徒真实丰满的个人形象。孔子的形象是温和谦让、自强不息、循循善诱的圣人,同时意志坚定、坚持原则、好学不倦,还富有幽默感和人情味。孔门诸弟子,由之野、师之过、参之鲁、商之不及,也都通过具体的分析论证跃然纸上,活灵活现。七十子门徒之相互关系的分析,也合情合理,符合当时的人情世态,如子贡在众弟子中资格老、财富多、受夫子喜爱,但在孔门中并没有支配力量;宰我与子贡在私人关系上的深层次矛盾;子张在众弟子中“友之而弗敬”的尴尬位置;曾家及曾子学派在鲁国的发展;子夏学派的形成及文化传播等。这些都给我们以耳目一新之感。
对于秦汉以来《论语》的传承以及经典化的过程,该书也进行了深入细致的探究。从《古论语》、《鲁论语》、《齐论语》的传播路径到彼此间的融合汇通,再到张禹《张侯论》的大一统,最终至东汉郑玄的注定本,《论语》历经六七百年定于一尊,形成了流传至今的版本,也最终成了影响千百年代代中国人的文化经典。《论语》一书的人生理念、社会理想、价值追求,成了中国士人融进骨子里的文化血脉,被一代一代地传承和坚守。
全书分上、下两篇,上篇主要从篇章学角度分析文本的布局、意义以及传递的内在密码信息;下篇则以编年的形式记述从孔子诞辰至《论语》列为经典、成为古代科举的必读书的过程。这种纵横布局的结果,使我们对《论语》一书以及相关的背景、人物、事件更为清晰和明确,有利于读者理解记忆和判断,从中也可看出先生的种种努力和辛苦。
这本书让我感兴趣的一点吸引我进一步追问。既然“孔子没后,儒分为八”,子张氏之儒列为八儒之首,何以战国诸子对子张之儒鲜有论述,子张之儒的传承脉络究竟为何?书中点出了子张氏之儒对后来墨家的影响,但如何影响似乎着墨不多。自我推测,目前看来并没有明确的证据。我不仅斗胆突发联想,晚年居陈的子张对后来一二百年在楚地形成的道家有没有影响呢?要知道,诸子百家的命名系在汉初才提出的,并成为我们今天理解的百家格局。法家代表人物韩非子和秦相李斯,不都是战国大儒荀况的弟子吗?法家受儒家之影响自不待言。
作者系漯河二高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