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思如
近几年的几部青春剧我一部不落都看了,并且怀着追忆我的青春岁月的心情仔细品味。看完了电视剧我才发现,我的青春远不是这么回事。
1992年,我以全乡第二名的成绩考上县高中。这在那个流行初三复习考中专的年代是轰动全村的大事。父亲作为村支书,没上过学,靠扫盲班才认得几个字,勉强能看懂会议通知。我上了一年级刚认得几个字就给他念会议通知时他那自豪的笑容,我至今还记得。现在想来,他其实一直在做让我上学多学文化多认字的梦。父亲从一开始就坚定让我上高中考大学,这在当时足以引起四邻的议论,因为这在当时温饱问题都难以解决的农村是难以想象的事儿,读高中三年大学四年,要多花多少钱啊?中专、中师只需要三年就能毕业、工作、赚钱。
第一天跟父亲去学校报到,父亲用自行车带了一袋麦子,路过白河上的漫水桥,我们蹚着水过去。水浪一波一波冲击着我,让我心里发慌,生怕一不小心水流把我冲走了。到了学校,父亲给我换了粮票,买了食堂的馒头。馒头又大又白,我分给父亲半个,他吃了后就回去了。
高一一年,我以这种喜悦的心态上课、踢足球、看小说、找老乡聊天。期末考试,我在玩乐中考了全年级第五十八名。当我满怀希望回到家中报告这个好消息时,竟然得知母亲已经住院三个月了。和一些家庭一样,家里怕耽误我学习,唯独对我隐瞒了母亲的病情。
母亲去医院检查,被确诊为食道癌中晚期。她租住在鲁山的一个小院,定时去旁边的一个“专治疑难杂症的名医”的诊所里拿药。我被姐姐送上火车,独自一人去看望母亲。我第一次独立远行就是在对母亲的思念和不安中度过的。下了车,到了鲁山县城的小火车站,看见父亲不知道怎么进来了,坐在站台的一个石墩上,叼着一只纸烟。我一瞬间被见到父亲的欣喜冲击,竟忽略了父亲头上的白发和满脸的憔悴。事后,仔细想想,父亲那时候的身影是多么孤寂。
后来我听姐姐们说才知道的,父母从不在我面前说他们真实的想法。发现母亲的病情后,父母的意见出奇一致:坚决不动手术——他们怕在手术台上下不来,看不到我考上大学的样子,他们满心期望看着我上大学、工作、结婚、生子。不过,母亲没有等到我考上大学,在我高三第一学期的中秋节后离世。
高二一年,压抑和忧伤与日俱增,一天重似一天,成绩一日不如一日。但这些事我从不曾和同学们说起,以致高中同学2015年聚会时听我说起往事,唏嘘不已,都说我坚强。不过,有一人知道这事——高二的班主任。他发现我上课情况异常,追问我,我避不过去就说出了缘由。结局有点儿黑色幽默——我从高一就开始担任的团支书一职被拿掉了,我唯一和外界沟通的纽带断了,我越来越走向自我封闭。所以,多年后我当了老师,从不因为怕影响工作而胡乱调整班干部,即使必须要调整也要找学生好好谈心,做好充分的思想工作。
高考,我的成绩没过本科线,我内心的悲伤也藏得越来越深。那两年,我无数次站在学校后边临河的观景台上,看着黑黝黝的水面,叩问自己的内心。现在想来,思考的种子就是从那时埋下的,精研哲学书的劲头也是那个时候培养出来的。那个时候的我,不是满脑子想着考试,而是在追寻人生的意义。
父亲问我有什么打算,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复读,父亲一言不发地给我重新打造了一幅草甸(铺床用)。实际上,我坐在复读班里收到了当年省直电大的通知书,但我直接把它塞在了书堆里,没给父亲提起过,却永远无法再告知父亲。
高四,我开始自我救赎,朋友也多了起来,“老大”、“老二”、“老四”、“老蔡”、“小伙子”……一个个陪伴我走过了更加黑暗的高四岁月。
高四那年的腊月二十七,父亲在去城里买羊肉准备饺子馅的途中,突发脑溢血,年后正月二十一去世。当天下午得知消息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天塌了,独自一人步行十多里地去通知大姐。路上雨雪齐飞,道路泥泞,我独自踯躅在麦田里,像个孤魂游鬼,灵魂自此再难安宁。
办完父亲的丧事,我回宿舍的第一时间,“老大”、“老二”就逃课跑过来坐到我身边,陪了我一夜,给了我一丝抬头站起来的勇气。回班不久后的一篇作文里,我写了一句:“心若死,什么都没有了。”当时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丁炳元提笔改了一句:“心不死,梦就在。”然后他又和我长谈。每次夜里11点以后离开教室,我仰望星空,天上的星星就是最温暖的光。最大的慰藉来自家人,无论何时几个哥哥姐姐都包容我,给了我最大的力量。
高四下学期,我在对高考的畏惧和对未来的不确定中度过。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挪。高考,我考了637分,勉强算是达到了目的。
高中四年,我刚刚在我的人生画布上画个圈涂上色,老天爷就一盆墨水倒下来给我全染成了黑色。所以,多年以后,看到书中的主人公埋怨老天的不公时,我都会在心中加一句:“老天,讨厌的老天,该骂。”
我十分怀念过去,又十分畏惧将来。高中四年就这样战战兢兢地过来了。高中四年落下的后遗症是,直到今日我仍旧经常满怀希望,却又充满悲伤。作者单位:漯河二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