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玲
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农历的六月像一个大蒸笼,把人晒得萎糜不振,整天耷拉着脑袋,树叶也是一动不动的,连狗都趴在地上吐着长舌头。父亲拉着架子车走在我前面,我掖着梢儿(就是在车子的一旁绑根绳子拉着)无精打采地跟在后面,走在坑坑洼洼、缈无人烟的大路上,着实难走。
我张口喘着大气,汗水早已浸透衣背。我看了看满车的大西瓜,再看看父亲早就不知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多少次的衣衫,上面有地图似的图案。父亲厉声喝斥道:“走快!趁晌午头快赶到前面的那个村庄,要不今天的瓜又该卖不完了,拿什么给你交学费……”
我小声地囔嘟了一句:“天太热了,快渴死了……”父亲的声音更加严厉了:“快走!快走……”那声音不容分辩,我只得迈着沉重的步伐低头前行。那一天我一直头重脚轻,昏昏沉沉,不知道西瓜何时卖完的,更不知道何时回家的,只知道回家的路从来没有那么漫长过。我心里有些怨恨,怨恨父亲的不近人情,我才十三岁啊!回到家,我委屈的泪水刹时泉涌,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我热得中暑了。
父亲一阵手忙脚乱,慌慌张张给我找来了人丹喂下后,坐下吸了一支烟,云雾缭绕的劣质烟味儿弥漫在沉闷的空气中,使我更想呕吐。说实话,记忆中的父亲没给我说过几句话,我甚至有些怕他,还有几分讨厌他,也觉得他根本就不亲我。
少年时代的我并不热爱学习,每天就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年,就爱疯着玩儿,满世界乱跑。别看我是女孩子,男孩子会的我一样不落,上树掏鸟、下河捉鱼,甚至偷瓜、偷邻居家的杏。这天晚上父亲却对我说:“家有良田千倾,有可能被水淹掉;家有楼瓦雪片,有可能被火烧掉;家有银钱万贯,有可能被贼偷去。肚子里的文化,水淹不掉,火烧不掉,贼也偷不走。今天卖西瓜我让你跟着,就是让你知道这个理儿……”
这句话是我父亲说的,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只读过二年书,连我都不相信这句话会出自父亲之口。
在乡下,大人和孩子的交流很少很少,在我印象当中,这也好像是父亲第一次找我聊天,第一次说出这么华丽的语言,给我讲这些大道理。
我永远记住了父亲的这句话,也许是这句话的道理被我领悟了,也或许是父亲的话太过富丽堂皇、太有哲理了,反正我觉得这句话不像是父亲说的话。
那年我上初二,期末英语考试我仅仅得了三十分,其他的课除了语文之外,我全考了不及格。听完这些话,我内心是震撼的,好几天都低着头,不敢正视父亲,更不敢和他讲一句话。
之后我就带着这句话去上初三了,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至少是换了一台发动机,从不知倦怠,更不敢偷懒,浑身像上了发条的钟表一样,有使不完的劲,我的学习成绩也开始蒸蒸日上。那年我成了村里为数不多的高中生,第一次走出家门求学。
这也许是我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我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这里起步的。父亲的一句话,其实是给了我的人生一个支点、一个世界,到现在我都清清楚楚记得父亲说话的神态和严肃程度。
以后的日子,我总是铭记着父亲说过的话,那次卖西瓜的经历也历历在目。父亲在用人生的另一面向我诠释着人生的哲理。
每当夏季来临,看到卖西瓜的中年人,我都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年父亲带我卖西瓜的情景。
一句话照亮了我人生的路,还有那年父亲期盼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