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聚坤
春旺走出家门,太阳已升起老高了。一个春节全家团聚,串亲访友,让他既忙活,又欢喜,很少光顾田里的庄稼。如今过了元宵节,儿子打工走了,亲戚该走的也走完了,他该歇下来,瞅一下田里的麦子了。要说春旺家也没几亩地,随着土地被占,耕地越来越少,由分队时的每人一亩三分到现在每人只剩下九分,一家四口人加起来也就三亩多地,三亩多地对一个庄稼人说,那是胳膊窝里的汗——不擦就干,根本不算什么,也发不了大财。关键是他还租种了自己兄弟春生和村人刘热闹的地,合起来就是15亩了。这15亩地要是摆弄好,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一年少说多挣个一两万,一个农民守家,这也是不少的收入了。但是这也要好一阵忙活呢,耕啊、种啊,灭草除虫、施肥浇水,一丁点儿也不能马虎。
春旺的日子也够老少爷们羡慕了。春旺能干,儿子大学毕业后到南方某工厂谋事,春旺的收入和儿子的收入加在一起好大一笔数字,别人没盖楼房时,他家的小楼就先建起来了,村里不但评他为致富模范,就连选村主任,他也是候选人。如今春旺啥都不缺,就缺儿子娶妻,他抱孙孙了。
今年春节,儿子真的把媳妇领回来了。儿媳不但长得标致,还是大学生,和儿子是同班同学。春旺两口子喜得合不拢嘴。连春旺娘也说,找了个好媳妇,这是她的功劳,因为她每天念佛。可有一件事也让春旺挠头了:小两口要在城里安家。城里安家,那可不是剃头的留胡子——一句话(划),那要一堆钱啊。按当今房价,像样的楼层,一平方米就得五千六千,一百平方米得五六十万啊。再加上装修,最简单也得十万八万。有了房子就妥了,还得有车呢,有衣无帽不成一套,有了房,有了车,才算在城里安了家。老鼠拉木掀,大头在后面,订婚、结亲、摆喜宴,原来没算过,进城买房娶媳妇就这么厉害,把数年的老底儿掏出来也不够用,娶一个媳妇,就把家折腾穷了。
他不由得埋怨起儿子来,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老子也不怪你,兴啥啥不丑,当今大学生毕业回家创业的多着呢。只要不迷不傻,长着两只手,到哪儿都吃成饭。再说家有小楼,有地种,吃不愁,穿不愁,找个农村漂亮妞,日子过得多热乎呀。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进城闯荡,现在的青年人真是心比天大,不知到底想成个啥气候。可又想想,儿子不是首例啊,村里近两三年不是有好几对新婚夫妇在城里买房么?东头国强家、民生家,西头还有两家,谁知道像他这样要在城里买房娶媳妇的还有几家?也真稀罕,当代的未婚女人,两眼都盯着城里,要当城市人,结婚的第一条就是:啥也不讲,就讲在城里买房买车。春旺也知道,粪草叔家的孩儿,因迟迟不在城里买房,怀了孕的媳妇也退了婚。
春旺由儿子想到自己结婚,也是房啊。因为家里没个像样的房屋,到了二十七八岁也没人给他介绍对象。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他在全村盖起了第一所平房,才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万万没想到,他这个30岁的人竟然找了个18岁的大姑娘,两个人同一属相,他比女方大12岁。他结婚靠房,儿子结婚也要房,人一辈子图个啥?不就图个安稳的家吗?是啊,你家有多少钱人家看不见,你的好品德、勤劳,不是长时间接触也不知道。可房屋直接啊,直愣愣地起矗在那里,一眼就能看到,多气派啊。当今的城市房,你只要说在哪个小区、几栋楼,多少平方米,就足够让人眼馋的。
春旺想到这里,又感到儿子、媳妇想得对,人往高处走啊。就像攀山,只要有劲儿,能攀多高,就攀多高,为什么人有劲儿不用呢?城里买房大势所趋,人家赶潮流,我春旺也不当窝囊废,万不能因城里没房坏了一对好夫妻。
春旺是争强好胜、一辈子不服输的人。想着想着,他来到了水塘边。低头看,水塘里的水平平静静,经过一冬的雨雪冰冻水更清澈了,清澈得能看到丢在水里的烂砖碎瓦。他仰脸看水边的弯腰柳树,那垂下的干巴巴的枝条,润展起来了,润得好似吐了油,鼓鼓胀胀,亮亮闪闪。再细看枝条上胚芽处灰紫的芽变红了,红嫩打苞了,有的竟生出一簇簇绿芽了。“七九八九,抬头看柳。”春天到了,他顿时感到心里充满春意。越升越高的老日头晒得他身上发暖,他不由自主地拉开了鸭绒袄胸前的拉链。
他本要向田间走,忽然他改变了主意,直奔三里外的蔬菜批发市场,他想从那里寻找商机。
一只花喜鹊喳喳叫着从他头上飞过,春旺迈开了大步,直直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