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营

老马在镇政府上班，不是雨雪天，就一直穿棉布鞋。

这年初夏的一天下午，天突然变了脸，下起暴雨，直到天色很晚，雨仍然一个劲地下。待在办公室的老马实在等不下去了，冲进雨雾冒雨往家赶。进了家，浑身已淋得湿如落汤鸡，老伴从里屋走出来，正好看到老马裸着湿脚丫子。

老伴怒火立马上了脸：鞋呢？

鞋在这！老马从衣襟内拿出个塑料袋子，打开看，鞋干干的。

老伴瞪了眼：鞋金贵？还是你的脚丫子金贵？

老马嘿嘿一笑：我这鞋，是“金不换”！

老伴哭笑不得。老马指的“金不换”，其实就是普通的棉布鞋。

上次和老马出差，同住一屋，趁老马那晚睡得早，我曾细细研究过老马脱下的棉布鞋，手工造，纯针线活，鞋底一针接一针，一线连一线，密密麻麻，没什么特殊之处。

10年前，我刚上班，老马在镇农技站当副站长，我跟着当科员，后来，老马升任站长，我当副站长给他做搭档，之后我就一步步踏着老马的脚印走到现在。期间，老马的岗位虽升迁更替了几次，可穿棉布鞋，始终是老马的最爱。

再过三天，老马就要退二线了。这天下班，我来找老马喝两杯。老马酒力不行，酒过三巡，就脸红耳燥。

我趁着酒意着问起老马的“金不换”。老马顿了顿，呷上一口酒，又抽上一口烟，深邃的目光将思绪拉得很远：“16年前，我刚从部队转业回来，上班的前一天，老娘就从老家来了，还带来一双崭新的棉布鞋。老娘说，娘做的棉布鞋，透气，除汗又除臭。你脚气重，打小时候就爱穿娘纳的千层底布鞋。这回你到政府机关，大小是个官，来人求办事的多。常言说，吃百姓饭，要办百姓事。人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鞋。但只要你站得稳，走得正，就能踏踏实实走四方。娘的心，也就踏实了！”

老马眼圈红了。娘走的时候，心里还是放不下老马，白天黑夜赶了一个月，做了十几双新棉布鞋，留给老马，还教会了老伴做布鞋的手艺。

这些年，棉布鞋，老马穿破了一双又一双。娘做的鞋穿完了，他又接着穿老伴做的。每一双棉布鞋，老马都爱惜如初。每次穿上它，就感觉娘和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但只要把心态放平正了，腰板站笔挺了，老马身上就会有一团子立身行事的凛然正气。

临走的时候，老马从怀里摸出一双新棉布鞋赠给我。老马说，这布鞋，碎花布，千层底，是他让老伴照着我的鞋码，一针一线缝制的。

三天后，我接替老马任镇政府一把手。褪下名牌，穿上老马送我的“金不换”，当我步履轻盈地走上履职宣誓台，脚板下油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