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 卡

去年初夏，因参加一项采风活动，我和同道受邀去了漯河。第二天，主人安排我们游河上街。河上街那一带是综合性的商业区，也是休闲区，有鸟园，有名吃店铺，有酒肆，还可以淘宝。据说那里原来是很穷的农村，后来漯河大跨度发展，使那里成了源汇区最繁华的地方。

放飞心情，在悠闲中转悠，是我最惬意的选择。我还有个爱好，就是每到一处，不管店铺、庙宇，还是楼台亭榭，总爱欣赏门楣或廊柱上张贴甚或镌刻的楹联，同时咀嚼品味楹联的书法。河上街有一家卖伞的店铺，各种各样的伞琳琅满目，将店铺布置得颇具艺术色彩。就在这家店的门楣上，阴刻了一副楹联，绿漆涂染，非常醒目。联文如次：“宜雨宜晴，借得醍醐能灌顶；任舒任卷，凭将骨架可撑天。”写伞的功能与形态，形象，逼真。从漯河回来后，我写了一篇散记《一种别样享受》，把这副楹联嵌了进去。

楹联是我国传统文化所独具的，是一种极其高雅而文字简约的文体，不管四言、五言、七言或十多言，甚至一二百字的长联，既要对仗工整，又要合仄押韵，讲究平仄，没有很高的文化修养，很难做得完美。

撰写长联更难。一年在湖南，我去观瞻了岳阳楼，那是江南三大名楼之一，距今已有1700多年。那里有一副长联，102字，据传为湖南人窦垿所撰，清道光年间他在云南做侍御，是个文学功底很深的文人。现将该长联抄录在这里，与同识者共赏——

一楼何奇？杜少陵五言绝唱，范希文两字关情，滕子京百废俱兴，吕纯阳三过必醉。诗耶？儒耶？吏耶？仙耶？前不见古人，使人怆然涕下；诸君试看，洞庭湖南极潇湘，扬子江北通巫峡，巴陵山西来爽风，岳州城东道崖疆。潴者，流者，峙者，镇者，此中有真意，问谁领会得来？

上联涉及四个人物。杜少陵即杜甫，汉宣帝许后之陵称少陵原，杜甫曾在那里居住，自号“少陵野夫”，有《登岳阳楼》五言律诗。范希文乃范仲淹，北宋政治家、文学家，在其名篇《岳阳楼记》中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名句，意在突出“忧”、“乐”二字。滕子京系北宋时期河南洛阳人，与范仲淹同举进士，历任殿中丞、知州、天章阁侍制，后因故被贬岳阳，但他并没沉沦，次年重修岳阳楼，并邀范仲淹同游而写《岳阳楼记》。吕纯阳即吕洞宾，唐代进士，传入终南山修道成仙，自号纯阳子。他曾三醉岳阳楼，有绝句“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这四个人，诗、儒、官、仙全占了，而且都与岳阳楼有关。唐陈子昂有名诗《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窦垿引其意，写下“前不见古人，使人怆然涕下”，耐人寻味。

下联写岳阳楼的地理位置，南有洞庭湖，北有长江，西有巴陵山，东有壁立山崖疆域，如此的地形地貌，构成的独特景致，不管是动态的，还是静态的，其自然风光都旖旎称绝。基于此，作者借用陶渊明《饮酒》中的诗句。这首诗，除“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名句外，末两句为“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发出感慨：“此中有真意，问谁领会得来？”

这副长联，眼界开阔，思维高邈，写人写景，纵横捭阖，可谓精妙之至。

内乡县衙是目前国内保护得最完好的县衙之一。我参观县衙时，但见县衙三堂廊柱上刻了一副楹联：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

该联为康熙十九年（1680年）内乡知县高以永所撰。这副字数比较多的楹联，句句都是大实话。意在提醒当官的人，不要以为当官是为了光宗耀祖，不可一世，即便为了百姓的利益丢了官职，也没什么耻辱；这个官是百姓养活的，万莫高高在上，欺负老百姓，其实，一旦卸了官职，自己也是老百姓。虽是大白话，句句说到点子上，在情在理，入木三分。不知今天的为官者，看了这副楹联，感慨何如？

无独有偶。最近看到一副楹联，是近百年前贴在黄埔军校大门两侧的，联曰：“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怕死莫入斯门。”与上边所显内乡县衙楹联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悼词是另一种形式的楹联，既概括逝者的生平事略及业绩，又表达了生者对逝者的沉痛哀悼，感情真挚，意蕴深邃。这里试举两例：

其一，嵇文甫。嵇文甫，河南汲县（今卫辉市）人，1919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1926至1928年留学苏联。回国后，在河南大学任教授多年，是著名教育家、史学家、哲学家。后任河南省副省长、郑州大学首任校长。他是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学部委员，即今天的院士，1963年逝世后，追悼会很隆重，郭沫若撰写的挽联是：“三十年，作育英才，桃李芬芳满天下；百万字，精湛著述，热情澎湃为斯民。”

其二，路遥和陈忠实。他们都是陕西作家，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1992年英年早逝；陈忠实的长篇小说《白鹿原》轰动文坛，荣膺第四届茅盾文学奖，2016年病逝。在陈忠实的追悼会上，有这样一副挽联：“平凡世界，人生路遥，他年早逝哭北斗；白鹿原头，乡村忠实，今又驾鹤泣秦川。”一挽悼两人，既说了他们的名字，又点出了他们的作品，悼者的沉痛哀思、惋惜之情，可见一斑，

在林林总总的楹联天地里，也有一些纯属文字游戏类，然而却妙趣横生。“孟姜女庙”那副楹联堪称一例。我曾两次去北戴河，都去游了“贞女祠”又名“孟姜女庙”。这座庙坐落在山海关东门外13华里的望夫石村凤凰山上，面临渤海，背靠燕山。因丈夫修长城久而不归，孟姜女就去那里哭，哭而无望，奋身跳海，海里遂出现两块礁石，低的是坟，高的是碑，不管海水如何涨落，两块礁石距离海面永远那么高。这虽是坊间传说，而老百姓却为孟姜女修了庙，焚香燃箔，供奉有加。

更有趣的是，有人为那庙撰了一副楹联：“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全联只用八个字，取汉字一字多音特点，用谐音假借手法，使该联如谜，引来多种释解版本。我琢磨再三，趋向以下两种：一，“海水潮，朝朝潮，朝潮朝落；浮云涨，长长涨，长涨长消。”二，“海水朝潮，朝朝潮，朝朝落；浮云长涨，长长涨，长长消。”

楹联样式丰富多彩，文化内涵博大精深，是文化遗产的一座宝库，而且随时光足音，还会叠加得更多，在我国文化长廊里流光溢彩，闪烁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