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季
方方的长篇小说《武昌城》写的是北伐战争中的武昌之战,小说从战争的角度和主题出发,对中国的一段革命历史进行了全新的诠释和抒写。
这是一场铁血征战中的围城之役,1926年9月1日,北伐军围住武昌,与固守的北洋军对峙四十天,北伐军在攻城中损失惨重,城内百姓饱受屠戮和饥饿的创痛,死伤无数。围城之中,不仅有战事,还有城内众多百姓的日常生活。这是方方的着力之处。乱世中平凡而实在的平民生活的渐次崩溃尤其触目惊心,不忍卒视。那些繁琐细碎的市民生活虽然庸常与无趣,但在战乱中,这份平庸亦不可得。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生命尚且朝不保夕,遑论其他?于是,饥馑、惊惶、混乱、逃命,接踵而来,整座城与城里的人一起饱受着重重痛苦的煎熬。历史的残酷就在于不可更改,无数生命在绝望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成为战争祭坛上的牺牲品。《武昌城》的凝重与悲伤也表现于此,不过,方方着力的显然不是描写战争的残酷、惨烈,而是对战争所带来伤痛的反思。虽说战争铁血冷酷,但人性的光束依然掩不住透射而出,如夏日的太阳雨,雨水固然很大,阳光依然遍洒。
《武昌城》分为两下两部。上部攻城篇以文弱书生罗以南为主线。罗以南因朋友陈定一被军阀杀害,觉出生命毫无意义,准备出家为僧,中途被同学梁克斯劝阻,两人一同加入北伐军。第一次攻城时,梁克斯腿部受伤,被困城墙之下,无法返回。为了救回梁克斯和同时被困的其他六人,梁克斯的表兄莫正奇、莫正奇的恋人郭湘梅和罗以南、医生张文秀等人先后两次冒死越过护城河,送去食品、饮水让几个被困的伤兵能坚持活下去,而郭湘梅、张文秀等人都死在敌人的枪弹之下。武昌城易守难攻,在强攻、挖地道都不成功的情况下,北伐军采取围而不打、困死敌军的办法,城内粮尽、军心涣散,投诚守军将城门打开,北伐军攻占武昌。罗以南找到城墙下的梁克斯时,梁克斯已经死了。莫正奇在追击残敌中战死。表兄弟二人被合葬在蛇山尾部,称为兄弟坟。
下部守城篇以激进青年陈明武为主线。陈明武和寡母相依为命住在城墙下,北洋军怕北伐军用城墙下的民房做隐蔽攻城,强行炸毁、拆除这些民房,陈明武的母亲在混乱中不知去向。陈明武在寻找母亲时,遇到从河北到武昌寻找已经战死沙场的北洋军人家属喜云和弟弟及其母亲。这一家三口被军官马维普安排到他舅舅家,陪伴自己深爱的表妹洪佩珠。洪佩珠所爱的人陈明武也留在洪府,与大家一起共渡难关。城被围后,粮食日渐紧缺,守军在混乱抢粮抢财,百姓被流弹击中和饿死的不计其数。汉口商会为救济被困百姓,在北伐军和北洋军两边周旋,联合慈善团体,要求守军开城放城内妇女儿童出城觅食,北伐军答应在此期间绝不攻城。在陈明武外出策反守军时,几个兵痞闯入洪宅,洪佩珠为避免受辱,投井自杀。陈明武带着喜云一家三口随妇女儿童出城避难,因见到形似自己母亲的人而与喜云母女分散。喜云母女乘船过长江时,小火轮沉没,喜云母亲奋力把喜云推上岸,自己随船上很多人一起被淹死。陈明武带着喜云姐弟回到乡下。马维普因表妹的死,看清了北洋军的实质,在忠于军人职守情操和普济救助百姓的两难抉择中选择了后者,默许守兵打开城门。武昌城破,马维普从城楼正门跳下自杀。
上篇攻城,写激情、信念、坚忍和牺牲;下篇守城,写应对、挣扎、混乱和崩溃。如不息的长江之水,一浪接着一浪,激荡出宽阔汹涌的乱世气象,摔打出乱世中芸芸众生悲苦无奈的命运。在大时代的宽广背景之下,让我们看到了,巨大历史中人的命运,以及人是在如何创造历史的。在《武昌城》中,方方不采用历史的黑白二分法,而是注入了多元的探索与思辨。方方满怀敬意和悲悯,在壮阔的历史图景中,展现了人类生活中的各种价值、各种生命情感,这些价值、情感都是应该得到体贴和抚慰的。
“光荣北伐武昌城下,血染着我们的姓名……”这是《新四军军歌》的开头。武昌之围,有“铁军”之誉的国民革命军第四军叶挺独立团作为攻城主力,血染武昌城,这些血染的姓名在此后更加艰苦卓绝的革命征途中又加上了千千万万,是他们创造了历史,绘制了一幅幅波澜壮阔、可歌可泣的革命战争画卷。史料记载,北伐战争后的1927年至1929年上半年,武昌大规模拆城,大量的城墙砖被老百姓或捡或卖,用于战后重建家园,很多地段的城墙基,也都建了民房或者铲平修路。从此武昌无城,从此一段关于城市的历史需要人们慢慢从史料、从传说、从小说中捡拾和重述。
方方在《武昌城》后记中说:“无论如何,我应该把这场战事记录下来。让更多的人知道,在我们经常路过的大东门,在我们耳熟能详的小东门,曾经有如此多的人用自己全部的鲜血浇灌了这片土地。我们应该记得他们,记得他们为什么而死。我们今天和平安宁的生活,正是建立在他们的生命之上……”在我们居住的地方,死人永远都比活人多,历史不能忘记,死者们活生生的思想、情感和行动,不应该被默默埋没。历史应该铭记,铭记也是最深切的祝福:祝福生者,祝福这大地上的无数生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