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艳艳

又梦见外婆了，我又想起她曾说过的那些土得掉渣却饱含智慧和朴素道理的“老话儿”了。

小姨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庄稼佬儿，偏爱小儿”。娇惯宠溺使她养成了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外婆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经常苦口婆心地告诫她：“手小攒金银，手大抓补衬。你花钱跟流水似的，将来可咋办啊？”小姨对外婆的教导不以为然，左耳朵听，右耳朵扔。小姨成家了，小姨父头脑灵活，精明能干，看准时机成立了自己的小建筑公司，当上了小包工头，到处跑业务、拉工程，生意越做越兴隆，日子越来越红火。村里人提起小姨都羡慕地说她掉进福窝里了，作为“家庭财政一把手”的小姨更加随心所欲，过起了挥金如土的生活。然而好景不长，有一天，小姨突然哭哭啼啼地回娘家了。原来这两年小姨父把挣的钱都悉数交给小姨保管，累积下来数目相当可观。近期小姨父准备拓展生意，需要周转资金，可拿存折到银行一取才发现钱款少得可怜，追问小姨她才吞吞吐吐地说钱都让她买服钸、做美容、打麻将花了。脾气一向温和的小姨父第一次大发雷霆，痛骂小姨是个“败家娘们儿”，然后赌气回了工地，不接电话，也不回家……看着羞愧满面的小姨，外婆叹了口气，说：“家有耧钱的耙子，却没有放钱的匣子，以前怎么劝你手紧些就是不听，现在遇见事做了难可该长长记性，想想后面的日子怎么过呀！”

小表弟十分贪玩，拖沓成性，常常忘了时间和学习任务。有一次学校连放三天“小长假”，老师布置了较多的作业。对于贪玩的小表弟来说，三天简直就是“一眨眼的工夫”。玩乐的幸福还意犹未尽，开学的号角已经吹响，一想到完不成作业要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受到老师严厉的批评，还要扣小组积分被大家抱怨指责，小表弟慌了神，晚饭顾不上吃就忙着补作业去了。可是作业太多了，加上疯玩的疲劳，小表弟瞌睡得眼皮儿直打架，沉重的脑袋努力地抬起来，又不自觉地低下去，像只不停啄米的鸡。十点多了，小表弟又急又困，哭着写着。外婆看着他这副模样，又可怜又可气，点着他的脑瓜说：“白天走四方，晚上补裤裆；一步跟不上，步步把急慌。你呀，困了才想起来找枕头，肚疼了才急着找茅房。浪费了时间误了事儿，可得赶紧改改这赖习惯了。”

大舅是个虚荣心极强、攀比心极重的人，凡事总爱和别人做比较、争高下。外婆对大舅的评价很无奈也很形象：“生就骨头长成肉，本性难改。”大表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媒人们你方唱罢我登场，快把大舅家的门槛踏平了。大舅对表姐的婚事是“瓜地挑瓜，越挑越花”，大舅理想的“金龟婿”是在城里政府机关工作的人员，当干部，吃商品粮，有前途，家境好，能办事，更重要的是——他得特别挣面子，让村里的老少爷们儿好好地眼气眼气！他把入眼的几个候选人横向比比，纵向比比，犹豫不决，于是他发扬“民主”——想让大表姐从中选定一个。可大表姐有自己的心上人，那是一个忠厚勤快，有远见，有思想，全心对她好的同村小伙子。父女二人意见相左，大舅固执坚持，大表姐毫不退让，大舅妈没有主见，家里整天争吵哭闹声不绝于耳，锅碗瓢盆叮当响。

外婆从县城医院回来就听说这件事了，她拖着虚弱的身体，拄着拐杖立马去了大舅家。她对大舅和大舅妈说：“嫁女莫重钱权，娶媳莫看嫁奁。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你们两口子眼里只看见钱和权，心里只顾及自己的面子，用闺女一辈子的幸福满足自己一时的虚荣，早晚也要落人耻笑！人有一双手，肯干啥都有，孩子们只要本本分分地做人，勤勤恳恳地做事，日子会好起来的……”总之，那天目不认丁的外婆把大舅和大舅妈说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最终大舅放开了手，成全了大表姐的心愿。事实证明，当年外婆做主大表姐的婚事是英明正确的，大表姐两口子婚后外出打工，凭借自己的勤奋努力，磊落人品脱颖而出，得到主管领导的信任重用，职位不断提升，薪水不断增加，在城里买了新房。夫妻恩爱，孝敬双亲，成为村里人人称赞的“五好家庭”、“模范夫妻”，大舅成天神气十足。

我很好奇，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外婆从哪里学来这多有趣的俗语，问她时，她笑着说：“这些都是老辈们流传下来的老话儿，一辈一辈地积累然后再往下传。这些老话儿话糙理不糙，好记好懂。不像书本上的话那么文绉绉的，听着都费劲。”十多年过去了，每每想起外婆，那些土里土气却充满生命力的老话儿就会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