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继红，女，笔名垄上月色、绯月色、小乔、布衣女子等，九三学社社员，漯河评论家协会理事、市作家协会会员。曾担任《漯河晚报·心灵茶坊》、《河北女子世界》杂志栏目特邀主持人和撰稿人，《精品短小说》签约作者，凤鸣轩网站签约作者。喜爱读书、写作，又爱美食、旅行。小说、散文、人物通讯数百万字散见于《羊城晚报》、《河南日报》、《山西日报》、《武汉晨报》、《深圳商报》等。

■吴继红

下雪了。等红灯的间隙，看着雪花在黄晕的灯光下打在车玻璃上，一大片一大片，落下、消融，再次叠加……莫名地想起了家乡的那条小河，这样的雪天，小河该成了一幅淡墨描画的水墨画了吧？

这样的雪天，在乡下，适合吃炒黄豆或者烤红薯。在乡下，北风一起、雪片一飘，整个村庄就开始进入一片洁白的空白里，一年的农活儿做完了，坡上、田里都空下来，种子埋进了土里；牛羊赶进了圈里，骡马卸下了犁铧，安稳地在马厩里咀嚼着松软的麦草……屋外是大片大片的雪花，树上屋檐下是长长的冰凌子，屋里是烧得旺旺的炉火。女人们拽着鞋底上的绳子，男人们拉呱着地里来年的收成，小孩子们把红薯、粉条、土豆捂在炉子上，或是把一个铁锅子支在炉火上，捧上两捧黄豆，任红红的火苗舔着锅底。屋外北风怒吼，冰天雪地，屋内暖意融融笑语晏晏。一会儿工夫，屋里炒豆子的香味、烤红薯的香味儿就开始在门缝里嘶溜来嘶溜去，屋子里甜腻腻的到处都是熟透了的粮食的醇厚之香。  

这样的雪天，在城里，适合吃一顿热闹的火锅。他乡遇故知，今宵遇知音。人生得意须尽欢，何须金樽空对月？这样的热闹与欢腾，只有火锅能给。想想看，在如此天气，还有什么吃食能像火锅一样越吃越热，气氛只增不减呢？羊肉、肥牛、丸子、豆腐丝、海带片。我的杏仁露，你的啤酒，他的老白干儿。如若配上古香古色的铜火锅，那更是视觉和味觉的双重享受。围着火锅，看窗外雪花飞舞，与朋友聊上三两句闲言，叹上四五句人生百态：你的经历，我的不易，他的喜怒哀乐；天南海北，某个共同的朋友，某件事的处理……看眼前火锅升腾的水汽，翻滚的辣子红油，听耳畔爽朗的欢声笑语，感受这恰到好处的人生温暖。窗外雪花飞舞、寒气逼人，室内一团和气、暖意融融。在喧腾里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快意人生莫过于此。 

这样的雪天，在夜晚，适合读一卷古书。“冻笔新诗懒写，寒炉美酒时温。醉看墨花月白，恍疑雪满前村。”如若有兴致，当然可以卷袖磨墨写上几笔；可我以为这样的天气还是猫在温暖的被窝里半靠半卧，读一卷沈复的《浮生六记》抑或是聊斋、宋明话本最好。若干年前一个这样的冬夜，三白送出嫁的堂姐归来行至芸娘家，芸娘端来热粥给他吃，他正躲在芸娘房里喝粥，孰料被进来的芸娘哥哥撞见，哥哥笑说：“白日里我来讨粥喝，芸娘都说没有了，原来是要留给你吃。”少年心事被无意戳破，芸娘羞得抬不起头，三白赌气说再不来这个哥哥的家……读这一段时我总觉三白像是在有意炫耀，炫耀他的芸娘只待他一人好，只为他一人熬粥吃。窗外簌簌雪落，书内满纸旖旎。读至困顿间，搓一搓手，立窗远眺，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忍不住浮想联翩：那落雪声里，可是芸娘正在踏雪捧粥而来？只叹我不是三白。

这样的雪天，在陋室，适合执杯品茗，围炉夜话。白居易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在这样的天气里最是相得益彰。静坐窗前听雪落入心间，飞雪有声，惟落花间为雅；清茶有味，唯以雪烹为醇。关于煮雪烹茶，红楼梦中妙玉献茶一节，读来最让人心生向往。该有怎样的兰质蕙心，才会想起在梅间取雪烹茶？真是个妙人也。说到妙人，三白的妻子芸娘也算一个：她于荷花花心置上一撮茶叶，第二日取来烹茶给三白喝，三白赞不绝口。生活不在奢华，雅趣处自然生香。此刻，燃起炭火，以这新雪烹茶，红泥小火炉上茶烟袅袅，案头一卷翻了一半的书，身边一壶已然烧开的茶，一炉火，三两个知己，纸窗茅屋，茶烫齿香，静静享受难得的浮世安稳，细斟慢酌到天亮……人生几何，当如是也。

这样的雪天，适合踏雪寻梅或者访友。最喜欢古人雪夜访友的故事，“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饮酒，四望皎然。”千年以前，一场大雪也曾经像今夜一样又烈又凉，有人于是“因起彷徨”，想去见那个叫戴逵的人。这个人就是王子猷，王羲之的儿子。漫天的风雪，只是一叶小舟便顺势而去；一夜的雪中行路，可是到了戴的门前，他却又转身返回，无他，只因那兴致已尽——这一路的雪景，已然美入魂魄。折身返回的王子猷的雪美在了途中，美在了率真，就像他父亲写的“快雪时晴”四个字，美得跳跃又隽永。我以为最妙的还是蹇驴踏雪，肩荷梅花返回，却不知早有一高士在庐中等待，于是慨然对坐，饮酒赏花，听风赏雪，别有一番惬意在心头。踏雪寻梅，风雪夜归，柴门犬吠，有些美好，终其一生我们遇见过一次就已经足够。

这样的雪夜，倘若不访友不寻梅，闭门闲书不读，又不品茗，那么一定会愁绪忽发。李易安说“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岂不知，雪夜听雪更惹愁。窗外，白茫茫一片，那单调而寂寞的白，如一段无妄的心事，铺着天，盖着地；思而不见，求而不得，惆怅绝望也铺着天，盖着地。都说人三十岁到五十岁是属于驴子的年纪：上有老，下有小，不敢病，不敢死，不敢谈理想，不想问前路，只能眼睛一闭心一横，一圈又一圈地走着人生的磨道，重复昨日的生活轨迹。在一张张平静的强颜欢笑之下，谁人知道那深埋于心的绝望和忧伤的心事？可这就是生活，圆满本就是水面漂浮的花朵——这世上谁人不是一边流泪一边微笑，一边怀疑一边相信，一边失望一边渴望，一边跌倒一边奔跑，一边受伤一边坚强，一边回首一边前行？

这样的雪夜，此刻于我，更适合踏歌独行。寒风萧萧，长路漫漫，一个人，一袭布衣，一痕月色，且歌且吟，铿锵而行。一场雪，各有各的皎洁；一段路，各有各的美景。眼中看到的是雪，滴下的就是斑斑清泪；耳边落下的是雪，染上的就是岁月的风霜。说到底，这人世到底是孤独的，谁都不过是彼此某一段旅途上的过客。当年看金庸的《雪山飞狐》，似懂非懂，这首《雪中情》却一直铭记至今，少年不解曲中意，解意已白少年头。家国大义，爱恨情仇，功名利禄，是非恩怨，江湖纷争……人生短短几个秋，再回首英雄已经白头，而今看来还是《红楼梦》说得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人世间最好的欢喜就是：你懂我的艰辛，我明白你的不易；最好的相逢莫过于眼中有泪不曾落下，却会努力扬一个微笑给你——这世上有些苦我们只能一个人吞，有些路我们只能一个人走。此刻，如有一支冷清的洞箫相和，一路呜呜咽咽，当再好不过。

这个冬天，总有一场雪会落在你的心头，湿润你的眼睛，惊艳你的生命，也抚慰你所有的不易与忧伤。有些美，不在结果，只在路上。“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今夜，且让我们举杯对雪，在心里装一些美丽的人、美好的事吧——看雪落无声，来饮尽这时光深处的大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