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悠
一
夏日时节,不止有“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怦然心动,许多光景都会让人心生欢喜。比如清晨,野花酿出晶莹的露珠,蝴蝶睁开惺忪的睡眼浅尝一口。午后阳光穿透丛林,林间的绿意便更加清雅通透。傍晚时分,榴花掌灯,萤火虫和金龟子飞来飞去,知了破土悄悄爬上树梢。到了夜晚,星月浅淡,夜风徐徐吹来,人在星、月和风的共同抚慰之下,从骨子里生出诗意,那简直就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了。
澧河南岸有一处无名小亭,那亭古色古香,因有连廊与岸衔接,小亭便得以往河流延伸,从远处看,由于视觉上的偏差,那亭子如同立在河水中,于是我便叫它河心亭了。我曾在知乎上看过一句话:“何为古今最浪漫之事?惟湖心亭看雪。”我虽未曾去过湖心亭,但那“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的绝妙雪景,我却在冬日的河心亭目睹过。而在夏日,与湖心亭看雪的浪漫相媲,在河心亭吹风,亦有过之而无不及。
近水楼台之故,我便常常在河心亭吹风。夏风是藏在一个袋子里的,被仙童掌管着,只有当夕阳完全被暮色替代,仙童得到风神指示,才敢慢慢解开袋子,让风徐徐而来。于是,耳边的碎发便开始在脸颊轻轻摩挲,微微痒,却是极舒适的。不多久,四周皆能感知到风意了。连廊两侧的芦苇,郁郁青青,大有将湖心亭围包之势。我背靠着河心亭,聆听着夏风与芦苇的絮语,像是低吟年少时最朦胧的情诗,怕人听见,又怕人听不见。
河岸上古老的白杨树,深藏了我多年的秘密,它枝干粗壮,树冠稠密如彤云怒放,只有风大些,才能吹动它的枝叶,那“呼啦呼啦”的声响,如同翻阅时光的书籍,或者光阴的信件。我凝望良久,越凝望,便越发觉自己的渺小,有时竟生出泪来,抬起头,风吹进眼里,那泪水也成了一汪河,晃动出河水的褶皱和粼波。不时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从旁路过,他们有时也会到河心亭上,但大都只是稍作停留,感慨下夜色撩人。也有静坐良久的,身上披着浓得化不开的心事。而心无旁骛倚亭吹风之人,只有我。
二
阳台朝南,入了夏,傍晚时分我喜欢坐在阳台上吹风。风是微凉的,却又有季节的暖意,从窗户缝里溜进来,吹到人身上格外舒适,又由于阳台上栀子和茉莉花开正好,那风又是带着香味的。这一缕又一缕的风,如岁月的拂尘一般,吹走了白天在尘世中沾染的灰尘和疲惫,烦恼也似隐去了。
鲜衣怒马的青春岁月流走,而立之年以后的我们渐渐变得恬淡。工作和生活都有了固定的轨道,我们不再有过多的精力去尝试轨道以外的领域。大多数日子都在复制,千篇一律后便是麻痹。只有风吹着我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我的存在,不被任何事物束缚,不被赋予任何角色,也不隶属于任何标准,生命回到最初的状态。叔本华有言:“生命是一团欲望,欲望不能满足便痛苦,欲望满足了便无聊,人生就是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
夏风轻轻吹过,这团欲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一地微微晃动的迷离光影。我便尽情地享受这风了,这来自河面、山峦或者季节深处的风,这自由的风。不听摇滚很多年,那一刻却想起了许巍的《像风一样自由》,当旋律奏响,我似乎听见了青春最后的呐喊,在心中千军万马奔腾呼啸,表面却已不露声色。青春是风啊,只能感受,哪能留得住?
有时洗完澡,我站在阳台上,风拂过我的汗毛,如同掠过一片青黄的草地,裙衫猎猎,轻薄的棉质布料贴在身上,我觉得我要飞起来了。有时我在书桌前,书是摊开的,我的心思却不在书上,风进来检阅,将书往后翻了几页。有时我躺在床上,听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连晾衣架上的金属衣架也相互碰撞生成一种自然的乐调,它似乎是在呼唤着我,所以才弄出这些声响。我干脆起身,走到阳台上,伸开双臂,将它拥在怀抱之中。
和好友微信闲聊,互道晚安之后,我又叮咛她,“今晚风正好,睡时在窗户上留下缝隙,让风进来”。她回,“我在一楼,感觉不到”。她住丁湾,我平素极羡慕她的小院子,那院子是城市荒漠中最后的绿洲,我把它看成是我无所皈依时的收留之地。那一刻,听她如此说,我不禁莞尔,与之相比,这夏日里的一缕风,竟成了我住在七楼的特别馈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