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飞

如今的韦金榜已经是兵部的主事司官，官至四品，当年的韦宅已经改成了韦府。客厅里，都是便服的叔侄二人分宾主坐定，看得出来，他们已经谈了不短的时间了。韦金榜放下手中的茶杯道：“贤侄呀，这次能遇上大帅替你说话，是你的运气。当然，你做的事也对上了他老人家的脾气。你敢把洋人捆上你的大堂，就凭这，老爷子能不为你说话吗？从这一点上说，你也算是为咱小商河边上出来的人长脸了哇！”

陈星聚急忙欠身道：“多谢大帅抬爱，表叔夸奖！”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现在朝中局势复杂，列强对我大清虎视眈眈，可我朝上下畏洋如虎，朝中大臣又明争暗斗，不是什么好兆头哇！”韦金榜面现忧郁之色。

“那表叔的意思是？”

韦金榜叹了口气道：“我们官小职微，国家大事轮不着我们操心，但是如此多事之秋，想独善其身也难哪！”

陈星聚闻言却有些不以为然：“表叔，恕侄儿直言，古人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我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家国不宁，何来独善其身？小侄不才，但如果国家需要，把这一百多斤报效朝廷的心还是有的！”

韦金榜看到眼前已经年过半百的陈星聚认起真来，禁不住打趣地笑了起来：“哈哈……耀堂可谓壮心不已呀！唉，表叔老了，不能和你比了哇！”

“什么呀，你才比我大几岁呀！不过是按老家的辈分您比我长了一辈而已。堂堂当年的武进士，再看看你现在的身板，说你老？谁信呀！哈哈……”陈星聚听到并不比自己年长几岁的表叔这样说话，忍不住站起身来。

韦金榜却摆手让他坐下又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以后你是怎么想的吧！”

陈星聚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我怎么想有什么用？从迎接密使到伴随进京，再陪同游历，前后这么长时间了，表叔啊，把他们送走我就真不知道该去干些什么了。”

韦金榜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吟哦了起来：“啊！这个嘛……”他站起身来，尽管是在自己的家，但还是四下看了一下后突然正色道：“知道大帅为什么选你去伴密使吗？”

陈星聚一愣：“表叔……”

韦金榜来到陈星聚的面前，一脸严肃道：“耀堂啊，你在沿海闹那一下子，虽然差点丢了顶子，但是让大帅看到了你的血性，所以特保你去接待、陪伴琉球密使；你也许不知道，他们此来其实就是秘密来朝求救的。现在他们的一切活动都在日本人的监视之中，日本人已经实际控制了琉球王室，照此以往，恐怕不久的将来，琉球王国要灭国绝种了！”

陈星聚霍地起身道：“日本在琉球的阴谋昭然若揭，我大清不应该就这样听之任之！”

韦金榜道：“是啊，琉球面临被日本吞噬的命运，而我大清这几年连年内乱，国力不逮，难以与东洋人争锋，而东洋人经这么多年在琉球经营，他们对琉球的管控已成定势，怕是无力回天了。”

陈星聚愤愤道：“堂堂大清，难道就这样拱手相让？而且，据我了解的情况，琉球的尚泰王绝不会心甘情愿对小日本俯首称臣！”

韦金榜拍了拍陈星聚的肩膀道：“耀堂你知道，琉球自古以来就是我华夏之一部分，特别是前明洪武帝向琉球王颁发诏书赐姓尚氏，并准琉球王室所求，派闽人三十六姓登岛把中国文化、农耕技术在那里传播。我大清立国以来，历代皇帝均按惯例封其王、纳其贡，琉球与中国有着割不断的血脉。可是，现在日本人竟公然单方面宣布琉球王国属于日本的‘内藩’，说琉球群岛是日本的领土，而这些年来，我国内乱不断，朝廷竟无力顾及。但是，日本人的狼子野心只能得逞一时！此次密使来朝就是秘密传来尚泰王的口信求救，但他们为了躲避日本人的围捕，在海上漂了半年多才到了福建。”

陈星聚这才明白为什么是秘密护送：“啊！”

韦金榜继续道：“尚泰王自知琉球难逃日本人的毒手，而且王室已经彻底失去了自由，但他不甘心已经有几百年历史的琉球王国从属于中国的证据被彻底毁灭，因此，他们在派密使以商定朝贺我新君亲政的名义来向我大清求救的同时，还另外安排人把他们国史馆现存的我大清康熙皇帝册封琉球王国的诏书秘密送回朝廷，以便将来把日本侵占琉球的罪行大白于天下！”

陈星聚有些不明白了：“可是，为什么不让密使直接把诏书带来呢？”

韦金榜道：“密使随时要躲避日本人的追杀。他们历尽千辛万苦到了福建，日本人却早已在福建布下杀手，为了他们的安全，就要挑选可靠之人接待和伴他们进京，大帅是慎之又慎才选中了你，知道吗？”

陈星聚恍然：“怪不得呢！那诏书？”

韦金榜不待他说完就截住了他的话头道：“问题就在这儿。日本人对尚泰王监视甚严，通过正当渠道不要说把诏书送到朝廷，就是送出王室也是不可能的。我朝新君亲政，按规矩流球王国也和其他藩国一样必须派使团来贺，日本人公开霸占琉球之事并没有得到国际社会的承认，所以没有理由阻拦琉球派人前来。密使虽然获准来朝，但为了躲避日本人的监控，并不敢随身携带诏书，而是传来密信求朝廷派兵相救的同时，把诏书如何送来、如何接收之事密告朝廷。”

“如何送来？怎么接收？”

“密使和大帅密议，他们已经遣人把诏书带出王室，并秘密出海，届时将在登陆时秘密交给我朝接诏人；此事已得太后、圣上首肯，并由大帅全权经办，而你，就是大帅选定的秘密接收诏书的不二人选！”

陈星聚一凛：“我？”

“对！你因触怒洋人被罢官，正好不会引起注意，所以大帅就选中了你。这是大帅的令牌。你即返福建琉球馆静待琉球来人，秘密接回诏书并护送回京！”韦金榜说罢即从身上掏出一块上镌镏金“左”字令牌，神色庄重地交到了陈星聚的手中。

陈星聚恭敬接过：“敢问持诏书的人是什么身份？如何和我对接？”

韦金榜：“持诏书的人是被日本人杀害的琉球原紫巾官郑迥之后，他的身份是船上的水手……”他的声音低了下来。

听完韦金榜一番话，陈星聚的脸色也随着凝重下来：“请大帅放心，星聚绝不辱使命！”

韦金榜这才如释重负般松下一口气来，再说出话来语气也就和缓了许多：“耀堂啊，此次差使看似平常，其实凶险，你要小心，不容有半点疏忽呀！”

陈星聚即正色道：“请表叔转告大帅，陈星聚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韦金榜看陈星聚大义凛然，脱口赞道：“耀堂虽是文人，倒颇有古名士之风啊！五千年中华文化浸淫，慷慨悲歌随处可闻，眼下琉球虽然被日本人控制了，但他们反抗的火焰并没有熄灭。看看，这是从琉球国陈情通事林世功在北洋大臣衙门前为求我大清出兵而自杀前留下的绝命诗！”说着，他把一片纸递了过来。

陈星聚接过吟道：“自古忠孝几人全，忧国思家已五年，一死犹期存社稷，高堂专赖弟兄贤……读之让人动容啊！”

韦金榜听完陈星聚吟罢，遂长叹一声：“唉！现在我担心的不是琉球，而是日本人的野心不是到此为止，这头狼的牙齿已经露出来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扑向我们呀！”

陈星聚朗声道：“我大清有左大帅这样的擎天巨擘，更有四万万热血儿男，何惧他岛国倭寇？”

韦金榜突然笑了：“哈哈……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大帅才相信你、喜欢你！好了，说点别的。哎，我听说你在闽地任上为了劝民从善，亲自编了个什么《八劝十戒歌》，被当地百姓广为传唱，使得民风大为好转，有这回事吗？”

“啊？表叔怎么知道？”陈星聚的思绪一下子飞回到自己初到仙游时的点点滴滴——

闽南兴化为福建名郡，素称殷富，而仙游又是兴化府最为富裕的县，县城依山傍水，风景如画，东北有九鲤湖，与武夷山、玉华洞并称“闽之三绝”。它以湖、洞、 瀑、石四景著称，有“鲤湖飞瀑天下奇”之誉。

陈星聚到任后却发现这里的百姓嗜赌好斗成风，继而争讼不止，历任知县弹压刑罚皆用，然收效甚微。既然前任官员治理之法难以奏效，陈星聚也就不得不另辟蹊径了；他遍走乡里，发现这里的民风剽悍自古有之，然争强斗狠却都是为一些毫末小事而起，再讼至公堂，继而结下世仇，冤冤相报，无止无休。他觉得弹压刑罚之法恰如禹前鲧之治水之堵，水小尚可，然水大则不可堵，也是堵不住的；那么，何不学着试试禹用的疏呢？于是，就有了《八劝十戒歌》的布告全县张贴并传唱。哪知，此举竟有了意想不到的奇效。如今见韦金榜问及其事，陈星聚点了点头道：“有这回事，当地百姓嗜赌好斗，前任大人多用弹压刑罚，效果并不明显，小侄只好另辟蹊径，采取刑罚劝诫并举之策，就胡诌了这么几句，没想到效果还真的不赖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