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飞
董峋呼地冲了过来,手指着毛昶熙却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韦金榜听完,虽然对朝中大臣竟然在两国谈判时出现这样的口误感到不可思议,但他已在衙门供事多年,十分清楚自己是没有资格对朝廷重臣之间的事情说三道四的,因此,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试问:“那最后?”
左宗棠又是一声长叹:“毛昶熙误国!日本人打上台湾了!”
韦金榜这回是真的吃惊了:“啊?”也就在同时,他突然想起自己那个还在等着领差的表侄,急问道:“那陈星聚的差使?”
左宗棠一愣,也许是因为刚才说的事把他气糊涂了,经韦金榜一提醒,这才想起自己原还有差事交办,而人家还在驿馆等着领差呢。他略一沉吟,回头对韦金榜道:“等老夫面见太后再说吧!”
会馆陈星聚的房间里,陈福早早就按吩咐点上了蜡烛。
陈星聚伏案疾书,看得出来他这次是在写条陈。
自从接了左宗棠的令牌,陈星聚就利用这段时间对日本在琉球的一切进行了详细的分析,根据日本的国情、民族特点和他们已经显露无遗的野心,他觉得吞并琉球并不是日本的最终目的,而和琉球近在咫尺的台湾就极有可能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因此,他决定把自己的想法和分析上奏朝廷,以求让朝廷早做准备。
陈福依然在旁边磨墨。他知道自己这个叔父在写什么,也许他已经劝过,但这时仍然还想再劝:“叔,再上这些条陈还有什么用?我看那些大官都怕洋人,就您一个人不怕……”
陈星聚头也不抬呵斥道:“你懂什么?日本人要占琉球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占台湾,我就是要上这个条陈,就是要让我朝上下清楚,早做准备!”
陈福嘟囔道:“你也不是武职,怎么老管这些事,就不怕……”
陈星聚有些烦了:“不许多嘴!自己早点睡去!”
陈福只好把没有说出的话咽了下去,应了一声:“是!”
陈福正要不情愿地退出,忽然身后的门无声地开了。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已经进来,并随手关上了门。
陈星聚闻声一惊:“你?”
来人此时已经摘下帽子露出了本来面目,原来是经过刻意掩饰的韦金榜。
陈星聚见状,猛然意识到可能有重要事情发生,急忙走到门口四下看了一下又回头对跟到门口的陈福交代道:“在外面看着,任何人不许靠近!”
陈福立即正色道:“是!”然后转身出来,并随手带上了门。
室内,只剩下韦金榜、陈星聚和摇曳的烛光。
陈星聚欲躬身行礼,却被韦金榜伸手拦住道:“耀堂啊,出大事了!”
陈星聚一惊:“啊!表叔,坐下慢慢说!”说着就把茶杯递了过来。
韦金榜接过茶杯来不及喝,又放到了案上继续道:“日本人打上台湾了!”
陈星聚一凛:“啊?什么时候的事?”
韦金榜道:“就这几天。前不久不是有琉球的一艘船被刮到了台湾,船上的人在台湾的八瑶湾上岸,有几个被那里的生番杀了吗?”
陈星聚点头道:“这事我知道,我朝不是派员去处理过了吗?”
韦金榜摇了摇头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日本人早就对外宣称琉球是他们的一个郡县了,并且以武力对那里实际操控,琉球尚泰王派人来朝求救,李中堂请美国的前总统格兰特出面调停,然而,这个老滑头被日本人收买,不但不制止日本人吞并琉球,反而向我方提出要分岛而制。这样,日本人有了美国人撑腰,态度更加强硬,现在公然登岛,说是兴师问罪!”
听到这里,陈星聚一切就都明白了。
其实关于琉球的事他早有耳闻,虽然他不是所谓的正途出身,但由进学到中举,十年寒窗、书破万卷的功夫是必须要下的,再加上在沿海任职八年,对于隔海相望的台湾、琉球,他还是做了深入了解的。
“石之有光者”谓之“琉”,“美玉”谓之“球”。琉球群岛,正是一串撒落在太平洋上的美玉。琉球位于中国台湾岛和日本九州岛之间,依东北、西南走向依次由奄美诸岛、冲绳诸岛和先岛诸岛组成,从名字也能看出它与中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明洪武五年,琉球中山王察度遣使来华,琉球正式成为中国的藩属国,此后五百多年,中国与琉球始终保持着宗藩关系。
随着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轰开大门,师法西方列强而迅速崛起的日本一步一步挑战着清王朝的权威,吞并琉球只是它计划称霸全亚洲的第一步。
陈星聚把琉球的过往之事在脑海里翻了一遍,又联想到韦金榜所说日本人已对台湾下手,实在忍不住心头火起便破口骂了起来:“扯淡!即便是这样也轮不到他们闲吃萝卜淡操心啊?”
韦金榜道:“是呀!前些日子他们派了使团来和我朝交涉,硬说我朝管辖不了台湾,现在他们果然出兵了!”
陈星聚大怒:“欺人太甚!表叔,我这里已经就日本强占琉球、继而觊觎台湾的野心给朝廷写了条陈,还请转呈大帅,上达天听!星聚不才,如朝廷用得着我,我情愿跨海与小日本一战!”
韦接过陈手里的奏本颔首道:“如果我朝官员都似耀堂你,何惧他东洋鬼子呀!可恨的是……不说了,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密送诏书的人很有可能就在漂至台湾的船上,现在此人生死不明,康熙诏书不知所踪,如果落入海中葬身鱼腹还好,要是落入日本人的手里,不但此证据将从此难见天日,琉球王室怕是也要陷入灭顶之灾了!”
陈星聚一惊:“那怎么办?”
韦金榜道:“越南战事已经开打,李中堂无暇分身,所以太后特召左大帅回京专门处理此事。现在你是除我和大帅之外,唯一知道诏书的人。大帅准备向太后请命,派你过海,到台湾秘密寻访,一定要查到诏书的下落,绝不能让诏书落到日本人的手里!”
陈星聚一凛,当即问道:“那我什么时候走?”
韦金榜起身答道:“等大帅号令!”
这天,随着一声“大帅到”的喝声,左宗棠已经在韦金榜和其他几位值守官员恭迎下进屋并坐到了案前。
左宗棠挥手示意值守官员离开的同时,特招呼韦金榜近前。
韦金榜急忙把茶碗递上:“大帅,今天的御前会议?”
左宗棠低声道:“虽然在是重塞防还是重海防的问题上,他李合肥和老夫总是意见相左,但还就这次他和老夫算是尿到一个壶里了,那句日本近在肘腋,将成中土永久之患的说辞,还真是看到了问题的实质,说到了点子上。圣上已经下旨,正式筹建南洋水师,北洋水师他老李自己管,南洋水师则由沈保桢大人领差。这样一来,我海防力量就强了,洋人若是从海上犯我,就不容易喽!”
韦金榜附和道:“那是,皇上圣明啊!”见左宗棠抿了口水,脸色已趋缓和,就势话锋一转问道:“这么说耀堂的折子?”
左宗棠的脸色忽又变了,把手中的茶碗重重朝案上一放道:“这个……嗨!别提了,不就是因为老夫没让罢他的官,又求圣上赏了他个伴贡使的差,驳了他奕亲王的面子嘛,这下好了,还没等老夫说话,他就又强先奏报说陈星聚在福建滥捕友邦人士,给朝局添乱,非坚持给他个挑起外交争端的罪名……”
韦金榜小心翼翼地问道:“就这样被……”
“开缺回籍!老夫话没出口,圣上就准了他的奏报,气死老夫了!”
“那您老人家就咽得下这口气?”看左宗棠正在气头上,韦金榜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叹了口气转了话头:“唉!我这个表侄,只知道认死理,却给您老人家惹这么多不痛快,他呀!”
左宗棠道:“别说了!我就不信一个老成谋国的人会是这样一个下场!”
韦金榜道:“那还能怎样呢?”
左宗棠长叹一声:“唉!他不是说过要告假吗?这回就不用告了,老夫已求得圣上恩准,让他回籍待缺,那就先回去吧,回去陪陪他的老娘吧!”
“那……”韦金榜还想再说什么,却看到左宗棠端起了茶杯,就悄悄地退了出去。走出值房,却听见里边传出左宗棠摔碎了杯子的声音,并伴着他愤愤的骂声:“奶奶的,这事没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