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飞

陈星聚看到母亲陷入如此的悲伤之中，就又悄悄地跪下了。

老太太抚着陈星聚的头继续说道：“你这一去就是八年。这八年，你知道娘是多么想儿吗？”见儿子不语，她又指着门口道：“你知道她们娘儿几个是怎么过的吗？”

陈星聚已经泣不成声了：“娘啊，您别说了，儿什么都知道，孩儿……”

老太太仰起了头，强忍着不让泪水涌出接着道：“不管怎么说，娘总算把你盼回来了，咱一家也团圆了，娘高兴啊！娘想着这下好了，我死的时候我的儿子们都能给我送行了，娘有福啊！可是……”

陈星聚实在是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娘！我……”

老太太却在此时显出了超乎寻常的冷静，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娘是真的舍不得儿再离娘而去呀！可是，老辈人说，不会评理就打个颠倒，翻过来想想，咱大清的地总得有人去守着不是？咱要是不去就得换别人去，娘的儿是儿，别人的儿也是儿呀！娘不想看着咱的地儿没人守，到了被那些洋鬼子夺走！儿是吃皇家俸禄的人，就得为朝廷出力，不要挂扯娘，去吧，把咱的地守好！”

听到此处，饶是沈思进这般饱学之士，也如醍醐灌顶，他被这个乡下老太太折服了，情不自禁躬身就是一礼：“老太太深明大义，晚生一定禀告朝廷，请求圣上旌表！”

老太太看也不看面前的知县大人，就朗声对外面喊道：“琢之他娘，你也进来吧！”

张氏闻声拉着两个儿子应声进来：“娘，您老人家就放心吧！他走了，家里还有媳妇、孙儿和两位叔叔伺候您老人家！”

老太太却道：“不！你去收拾一下，恁娘儿几个准备和星聚一起走吧！”

陈星聚一凛：“娘？这怎么行？儿不能堂前行孝，她们得在家替儿行孝！”

“不行，你们都走！”老太太的口气不容商量。

陈星聚惊呼：“娘！”然而，他看到此时的老太太却如老僧入定般把眼闭上了，任是谁喊，只是不理。

陈星聚一时没了主意，只好回头求救般看着旁边的两个弟弟。

星文星珠会意，忙来到老太太面前，二人对视了一下，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只见一个人影从他们的后边挤了进来，朝着老太太扑通跪倒：“奶奶，我父皇命在身，孙儿已经大了，愿在家代父行孝！”

陈星聚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大儿子琢之。

本来是在紫云书院读书以备参加来年乡试的琢之，是因为父亲回家才向书院告假回来和父亲团圆的。他已在家多日，拉下了不少的功课。原想给老太太过了寿就返回书院的，没想到这个时候家里来了不速之客，他在门外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更明白自己的父亲现在遇到了忠孝难以两全的抉择。作为人子，作为一个秀才，他明白，现在是需要他来承担的时候了。因此，他才挺身而出。

沈思进和京官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了，他们不禁为之动容，相对面现赞叹之色。

陈星聚慢慢来到琢之身边把他拉起，然后正色道：“琢儿，你可要想好了，为父不在身边，以后侍奉奶奶……”

琢之躬身道：“父亲，您去为国效力，孩儿理应替父分忧！”

“我也替父亲分忧！”佑之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哥哥身边朗声说道。

陈星聚的眼睛再次湿润了，他慈爱地把两个儿子拥入怀中回头道：“娘，您看，孩子们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儿就把他给您老人家放在家吧。”不待老太太说话，他又低头对琢之说：“孩子，告诉奶奶，你是咱陈家长门长孙，你可以替父亲顶门立户！”

佑之抢上一步道：“我也可以！”

陈星聚一把把他拉到身后道：“娘，就让他们留在您的身边吧，这样孩儿我……”

“孩子们哪，你们怎么不明白我的心哪！”老太太摇手止住儿子，并站起来抚摸着两个孙子仰天叹道：“恁也不想想，星聚多大岁数了，去的又是什么地方？他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没人照顾中吗？再说了，他要是不带家眷，那里的老百姓谁信他是准备在那里扎长桩干的？不扎长桩的官能在那里干好吗？那里的老百姓能信一个长着翅膀的官吗？”

众人这才明白老太太真正的心里所想，看着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想的竟然不是自己和儿子的依依惜别，而是为儿子即将去守护的土地上如何守土有责，在未来的任上如何取信于民，众人在心底钦敬的同时，不知再说些什么了。

从小没有读过什么书的星文、星珠也许并不明白娘话里的深意，但他们从小就养成了一切以娘的话为准的意识。看到没人说话，星文就来到陈星聚的面前劝道：“大哥，既然娘这样想了，你就把大嫂他们带走吧，家里有我和老三，你就放心吧！”

星珠更是实在：“是呀大哥，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这里都是你的家！”

陈星聚一下子激动了，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一把把两个弟弟揽在怀里抽泣起来。

“都别哭，娘不想看你们那没出息的样子！听着，娘该说正话了！”老太太发话了。

陈星聚和两个弟弟闻言急忙正色躬立。

老太太正色道：“恁弟兄们听好了：咱这个家自从恁爹死后本来该是老大当家，可星聚出去做了官，这个家就是他弟兄两个在操持。你不在家，因为你练勇散尽了家财，他们弟兄为重振这个家吃了多少苦娘知道。现在，眼看你就要走了，常言说得好，树大发杈，儿大分家，趁娘还在，现在娘就当县太爷的面把这个家给你们分分，也好让县太爷做个见证！”

陈星聚和两个弟弟闻言扑通跪倒：“娘！”

沈思进也吃了一惊：“老太太？”

老太太继续道：“陈家的人都给我听好了，这个家的一切一分为二，全归星文星珠所有！”

星文、星珠同时大惊：“娘！不能呀！”

“住口！”老太太喝住了他们，回头又道：“星聚呀，不要说娘狠心，娘给你留的有一份呢！”

陈星聚早已声泪俱下：“娘！儿什么都不要！”

“不，你给我听好了，你的心思我明白，一是琢儿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怕我离不开这个孙子；二是马上就要乡试了，不能耽误了他的前程是吗？好，娘答应你，你带他们娘儿几个走，让我这个好孙儿留下陪我，可是咱说好了，等到我百年之后，不管你在哪里，琢儿立即就去找你，叫他和你一块去守咱那块最远的地啊！只要守住咱的地，你再回这个家的时候，恁爹和娘的脚头还给你留下三尺容身之地，明白娘的意思吗？”老太太一口气把话说完，竟然是大气不喘。

陈星聚强忍着没哭出声来：“娘，儿明白，娘的意思是……”

“明白就好，古语说得好，处处青山留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记住，你要去的台湾也是咱的家，你替娘看好咱那块地，就算是尽孝了。但是，娘也把丑话说到前头，你看的那块地要是有一寸被外人夺走，爹娘脚头连三尺容身之地也没有你的！”老太太把话说完就赶紧背过了身去，看得出来，她已经背身而泣了。

陈氏弟兄朝着他们的母亲跪下了：“娘！”

客厅外，所有的人都是掩面而泣。此时，天上的明月正好照在当头，在院里洒落一地清辉。不知何时，陈家满门都在客厅里聚齐了。

此时的陈星聚已经恢复了常态。母亲的深明大义是在他意料之中的，倒是儿子自动提出来愿留在家中代自己向母亲行孝让他有些意外。再想，其实也不意外，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虽然自己并不常守在他们身边，但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儿子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也正是自己的希望所在，想到这里，他也就释然了。当全家人在母亲的招呼下依次进屋的同时，他看到了门外闪进的月光，忽然想起，明天就是娘的八十大寿，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就不能为母亲过了寿再走吗？他的心里犹豫了起来。然而，当他抬起头和母亲对视的一瞬，他看到母亲的脸上呈现的是一种大义凛然的坚毅。他忽然有了定见，回身向沈思进施礼道：“县台，圣上召见，下官自不敢违旨，只是明日就是我母八十大寿，本想过了母亲寿辰再走，但是我母深明大义，催我连夜启程，为人臣子，不遵圣上旨意为不忠，不遵母命则为不孝，既然如此，下官就即刻动身，但是，此刻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请大人俯允。”

沈思进早已为陈家人的深明大义所感，见陈星聚相求，急忙还礼道：“陈大人请吩咐。”

“烦请县台为我赞礼，我要为母亲拜寿！”陈星聚朗声道。

沈思进一愣，当即应道：“啊，下官随喜！”然后挺身高叫：“准备寿堂！”

院子里熙熙攘攘，阖府老少进进出出，陈旺指挥着家人出入于客厅，从外面可见里边透出红光，可以想见里边已经是红烛高燃了。

已经知道消息的陈福拉着海妹子急急来到客厅门口，由于跑得太急，海妹子的脚步有些趔趄，她对着陈福娇叫道：“慢点，你慢点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