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悠
炊烟是房屋升起的云朵,是劈柴化成的幽魂。”这是迟子建在《暮色中的炊烟》中写在开头的话。我出生在20世纪80年代末,记得幼时,家家户户都烧柴火,一到饭点儿,各种炊烟便弥散在小村的上空,“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这是乡村生活真实的写意。
家乡地处中原小城,无山可依,就无柴可伐,故日常所烧柴火多是些农作物的秸秆,如麦秸秆、苞谷秆、芝麻秆、花柴(棉花的枝干)等,还有苞谷芯子,这些都算是软柴火。硬柴火自然也有,如劈柴,来源多是些废木料、破旧桌椅或树木修剪下的多余枝干,用来蒸馍、蒸红薯或炖肉等,这些比较耗柴火,平日做饭基本不用,因劈柴燃不尽饭已熟,如此劈柴无法尽用,过日子哪能这样浪费。如果非要用,也要往灶膛填几个红薯,用未尽之火烤熟了,如此才不负劈柴位列硬柴一行。
烧火时,先用麦秸或苞谷叶等一些易燃的柴火起火,待火升起来了,就逐渐往灶膛里续添其他柴火。农家孩子都会烧火,母亲却很少让我烧火,这源于我幼时一段不愉快的经历。大概小学三年级吧,一天放学,我在堂屋桌子上看见一条粉红色脚蹬裤。天啊,我欣喜若狂,如获至宝,那可是当时最流行的裤子。我迫不及待地穿上,粉红色的脚蹬裤,让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小天鹅。最后悲剧来了,烧火时,我完全沉浸在拥有脚蹬裤的喜悦里,根本没注意从灶膛掉出来的火,只听“砰”的一声,火星溅起,我的双腿上瞬间冒出无数火圈,母亲急忙拿水浇灭,火熄了,湿漉漉的脚蹬裤上也多了无数黑色的洞洞。我的脚蹬裤被烧了,这带给我的伤痛远大于腿上的烫泡。
自那以后,母亲几乎没再让我烧过火。一是那次失火确实吓到她了;二是我渐渐长大,到外地读书,住在学校里,周末才能回家;三是煤火“飞入寻常百姓家”。我家的第一个煤炉,是20世纪90年代末,父亲从村百货商店买回来的。那时我正上初一,那时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用煤火,尤其在冬日,煤火不仅可以做饭,亦可用于取暖。
过了寒露,走街串巷常能听见“蜂窝煤、卖蜂窝煤”的吆喝声,母亲通常一次买300块,一天三块,一个冬天差不多够了。全都整齐地码在房檐下,也不用亲自动手,卖煤人自会给买家收拾妥当。有好几年,我家入冬所需的煤球都由一对中年夫妇提供,他们的煤球易燃且耐燃,价钱也公道。他们以此为生,全身皆沾了煤粉,看着他们,常让我想起卖炭翁,“两鬓苍苍十指黑”。码好煤,母亲端来清水请他们洗脸,并倒了热茶,但他们很少喝。母亲把钱给他们,他们也不点,随手便装进了上衣口袋里。
煤炉方便,但买煤球亦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为了节省开支,父亲自己打煤。先买来煤粉,加水、加土,用铁锹调匀,和成一座煤丘,然后用打煤球的工具往上一按,把手往上一拉,提起,找准一块空地放下,再用力向下按,一块蜂窝煤就制成了。新制的煤球要在院中晾晒几日,有时怕猫狗鸡鸭搞破坏,还要将其围起来。无数个寒冷的冬夜,煤球燃烧在煤炉里,那橘红色的光芒,如同春日暖阳,煤炉上烧水的铝壶,“滋滋”冒着白色的热气。
20世纪80年代,我上高中,煤火依旧在用。但人们的环保意识逐渐增强,知道煤属于不可再生资源,总有用竭那一日。有一段时间,家乡流行使用沼气,各村村委会对此也有扶持政策。我大姨二姨家都挖了沼气池,将人畜粪便和一些农作物秸秆都投进沼气池,所生沼气可供做饭、烧水洗澡甚至照明的需要,经过发酵的粪肥是田间有机好肥料,如此生态循环利用,颇受农家欢迎。但不是所有人家都适合挖沼气池,而且沼气产生的多少又深受季节的限制。我家没有挖沼气池的有利条件,据我所知,大姨二姨家的沼气池也只有在夏季时才能充分发挥作用。
几乎与沼气同时在家乡推广的还有煤气,煤气几乎不受任何条件限制,家家可用,时时可用。免去了柴火、煤火生火的烦恼,也无沼气的诸多限制,一打就着,方便得狠。在造价方面,也比用煤实惠。只有一点,煤气罐不透明,不知何时用完,往往是做饭打火不着时,才知煤气用尽。最初,换煤气罐要到镇上,父亲骑着摩托车,来去三十多里,要一个多小时,遇上农忙或恶劣天气,家中有断火的隐患。后来村里有人专门换煤气,只需打个电话,几分钟就送货上门,如此一来,煤气唯一“青黄不接”的苦恼也解决了。
我大学毕业后留在城里,用的是天然气。我不知城市的天然气和家乡所用的煤气在化学领域是否同质,在生活中,它们发挥了同样的功效,似乎比之更便捷,完全没有换煤气罐的烦恼。前两年,每次缴费还要专门跑到服务站,去年市里开通了网上缴费,不止天然气费,水费和电费以及有线电视费等都可以一网搞定。
如今的生活,真是越来越便捷了。节假日回老家,母亲偶尔会烧柴火做饭,让我们忆苦思甜,“地炉篝火煮菜香,舌端未享鼻先尝。”看着炊烟从烟囱中缕缕飘散,常让人忍不住感慨今日生活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