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华文菲
时代是一件花衣服,包裹着每个人的心灵。小时候,我穿的衣服都是姑姑和表姐穿过的衣服。家里孩子多,我又生在中间,那时总听大人们说,好孩子是不争吃穿的。我愿意做好孩子,所以从不和哥哥弟弟争吃穿。直到上初中一年级的冬天,班上几个女同学穿了刚时兴的“涤确良”花布做的棉袄,我心动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时刻琢磨着如何让母亲给我做一件这样的花棉袄。
一天晚上,看父亲心情好,我壮着胆子给他说我想要一件花棉袄。父亲沉默一会儿说:“马上要过年了,家里用钱的地方很多,明年吧?明年春节一定给你买。”被拒绝了!当时,眼泪在我的眼眶打转。知道父母不易,长到十多岁从没给父母提过要求的我,心中那个委屈就别提了!
情绪会让家庭的氛围变得生硬。第二天中午,父亲退一步对我说:“村西头你鹿叔家欠咱二十块钱,你去跟他要吧!要过来,都归你,你想买啥就买啥。”当时,我眼前一亮,感觉花棉袄有希望了,但还是又让父亲确认了一下才放心。
为了花棉袄,星期天,我带着冲动、恐惧与复杂的心情跑村西头鹿叔家,用带着颤抖的声音语无伦次的说明了来意。当时,鹿叔好似把欠我家钱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想了半天才说:“哦!现在没钱。”我说:“你啥时候有钱?家里急用钱。”他慢不经心地说:“过几天,我筹到钱给你父亲送去。你回家吧。”“不用你送了,叔。过几天,我来拿。”看着鹿叔的态度,我感觉到这钱没有想象的那么好要,就故作深沉地耍了个成人的套路。
希望伤人,温暖漂亮的花棉袄让我度日如年。好不容易又熬到了星期天,中午,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又来到他家。鹿叔看见我,一脸的惊讶与愠怒:“你咋又来了?”我依然胆怯却故作平静地说:“你把钱给我就不来了。”“你跑得越勤我越不给。”他表情复杂地说。我噘着嘴说:“你凭什么不给?你不给我就不走。”说着,我的泪也流了下来。年龄的差异会让人的情绪交锋变得虚空,他看了我半天,口气缓和下来说:“你先回去!过两天,我一定给你父亲送去。”“过两天,还是我来拿吧!”从他不情愿的“嗯”声中,我仿佛听到了成长的拔节声。
我们那个时代的小女孩,很羞怯,但爱美的欲望会使人变得很勇敢。又一天下午,我又去他家,一把大锁把两扇门紧扣在一起,只有他们家的狗和邻居家的狗对着我汪汪大叫。站在他家大门外,我鼻子酸酸的,一肚子的委屈……回到家里,父亲看我不高兴就说:“要不过来就不要吧!他是赖账大户,我要了好多年他都没给。”我不甘心,白天找不到人,我就早上去堵。
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冬天,非常寒冷,早晨雾气很大,能见度只有几米远,村子里很少有人出来活动。一路上,只看见猪出来拉屎或找食,只听得见拾粪老人的咳嗽声。我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来到鹿叔家,推开虚掩着的大门。我定了定神,又推开了屋门,他家婶婶在煤火上烧玉米红薯粥,屋里香气缭绕。看到我,她的脸一下子就拉下来说:“这闺女,谁家大早上要账啊?”“白天来,找不到你们。”堵在我心头的委屈化作了理直气壮。“没钱,再等两天。”她愤愤地说。“你们说话不算话,等了几个两天了?欠钱都十几年了你们咋不还?”我也针锋相对。“咦!你这妮子!”她气急败坏地叫鹿叔起床。
大约二十多分钟,鹿叔从里屋出来,铁青着脸也不理我,洗脸、扫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此时我不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就一动不动地站在屋中间,眼睛跟着他的身影转来转去,尴尬、无助、浑身冰冷,这样的气氛让我窒息。鹿叔没事找事地忙一会儿,大概是揣摩着这次不给难打发我离开,就回到里间拿着钱出来愤怒地说:“给钱,走吧。”说完,把钱扔在我面前散落了一地,有五元的、两元的、一元的。我弯下身,伸出冻僵了的小手一张一张地捡起来数了数,刚好二十元,转身走了。后面,传出他两口子的对话声——这么多年的账了想着华哥都不要了,想不到他这个小闺女真是难缠,要不过去就是不依。此时,无论他们是佩服我,还是讨厌我,我真的不在乎了,心情也和来时截然不同,紧紧攥着钱,脚下生风一溜烟跑回了家。
父亲正在院子里做木工活,头也没抬就问我大早上干啥去了?我说要账了。他说给了吗?我不说话,在心情由凉变热、由压抑变亢奋中,我慢慢地伸开手,将手里被攥得皱皱巴巴的钱,慢慢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