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飞

男人冲出窝棚，伏在路边的草丛中警觉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一道闪电亮过，男人看到已经离自己不远的来人浑身是血，踉跄了几步就倒在了路边。

男人不顾一切冲了过去，把那人扶起：“你醒醒，醒醒啊！”说着他又回头大叫：“纤儿他娘，快来！”

“别喊！”被他扶起的伤者被惊醒，急忙制止男人的喊叫。

“你是谁？这是怎么了？”

“你们是汉人？是大清的汉人？”

“是的。我家以前是延平郡王的人，现在是大清的汉人，怎么了？你是？”

伤者长出了一口气道：“啊……这就好了，我是琉球船上下来的，我的祖先也是汉人，我叫郑光，我们的船被风刮到了这里。被这里的人追杀，我……”

“追杀？为什么？”男人吓得一声惊叫。

“别叫，追我的人离这里不远，小心被他们听见了！”

“追你？是这里的人吗？”

“不是，是船上的日本人！”

“日本人？日本人为什么要杀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告诉我，你的家在哪里？”

“不远，前边就是。”

伤者挣扎着坐起道：“啊，那就好，现在听我说，我是琉球人，我的爷爷是琉球原来的紫巾官，就相当于大清的一品大员，因为反对日本人霸占我们的家园被日本人杀害了。现在日本人已经控制了琉球，也许以后就再也没有琉球这个国家了，我们的兄弟姐妹从此就要成为日本人的奴仆了；我尚泰王心有不甘可又无力抗拒，存国无望，只好设计把现紫巾官，也是王的姐夫向德宏、通事蔡大鼎和我召进宫中，命我们乔装改扮，躲过日本人的监视，前往中国求救。因为我的身份是下人，不被日本人注意，所以我王就让我把我们的镇国之宝，也就是被大清康熙皇帝册封我王的诏书偷偷带出，混入采办船取道送到大陆，日后让天下人做个见证，我琉球国从来就不是日本人的，是日本人灭了我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家园！我们和日本人不共戴天……”他大概是累了，又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又是一声炸雷响起。一道闪电光下，我们可以看到伤者已是泪流满面了。

奄奄一息的郑光艰难地说：“大哥，我已经不行了……向大人在琉球就被日本人追捕，听说他们搭上了民船去了福建，而我所乘的船只……船上一直有日本人监视我，他们怀疑我带着东西……我以为，他们本来是想等船到了福建，我和朝廷的人交接的时候才动手的，但没想到船被刮到了这里，我想乘机上岛再想办法。但是日本人看到我离了群，就对我动手了。我怕东西被日本人抢走，就把东西藏在……”他艰难地喘了口气又说：“……有机会你把东西……取出来，想办法交给朝廷……”

“交给谁？”男人急问。

“持‘左’字令牌者收……”郑光挣扎着说。

“‘左’字令牌？”

“对，‘左’字令牌……如果没有机会带到大陆，就是把它毁了也千万不能让它落到日本人的手里……如果落到他们的手里，不但日本人从大清国夺走琉球……霸我家园的证据从此就不会有人知道，更重要的是我琉球王室怕是要……”

“啊！”又有嘈杂声从远处传来。

“快，快杀了我！”郑光挣扎着朝远处看了一下，突然从身上抽出一口刀塞给了男人：“快！”

“干什么？”

“杀了我！”

“杀你？”

郑光点点头：“对！杀了我以后你和你的家人赶快离开这里，如果让追杀我的日本人知道你们见过我，他们无论如何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怎么能杀你呢？快走！”男人说着就要去扶他起来。

“有人来了！”郑光突然闷喝一声，乘男人一惊，竟摸过自己的刀一下子割向了自己的脖颈。

男人大惊：“郑家兄弟！”

郑光用尽最后一点气力断断续续地说：“你们快离开这里……”话没说完他就倒在了地上。

又是一道闪电，又是一声炸雷。女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边。

如注的大雨鞭子一样朝着他们的身上抽打着。

他们就这样如雕塑般在雨中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突然醒了，她拉了拉仍然伫立于雨中的男人道：“他死了。”

男人突然醒了：“快！叫上孩子，把家烧了，快走！”

“那他？”

“就这样别动，千万不能动！快走！”男人说着拉起女人就走。

闪电的光下，郑光的尸体被大雨无情地冲洗着，但仍然可以看到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陷入了回忆的女人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嘴唇在蠕动：“答应……人家的，就一定要兑现。汉人……是不该亏欠死了的人的……”话未说完，她的头就慢慢地搭在了男人的肩上。

“孩子他娘！”

“阿妈……”随着一声哭喊，跑进来的纤儿一下子扑在了女人的身上。

土匪下山

淡水同知衙门。签押房里挂着一幅硕大的地图，大甲司徐芬正指着地图向陈星聚讲述北台湾的山川地理。

大甲司是协助同知处理番民事宜的低级官员，多从当地人中选任。此时的台湾，除了官府、兵营和垦民外所有人皆自称为山胞，山胞又根据族群和居住地的分布，分为平地山胞和山地山胞两种，但官府则把他们称为番，归服王化的称为熟番，未归服的则被称为生番。自大清治台以来，安抚山胞就是各级衙门的重要职责之一；特别是那些生、熟番和由大陆过来的垦民杂居的地方，抚番尤其重要，所以，陈星聚的官衔上就专门加上了抚番二字。因此，大甲司虽是微末小吏，但在淡水衙门里却是个不可或缺的角色，陈星聚到任后更是须臾离他不得。

夏现伦奉调离台，朝廷派了刘敖过海，接替了夏现伦的台湾知府兼领台湾兵备道。

刘敖，字凤翔，湖南人，早年参加湘军，曾任浙江台州知府。他是左宗棠身边的得力干将，并多次立下大功。这些都是陈星聚从表叔韦金榜那里知道的。虽然二人从未谋面，但陈星聚对他却是心仪已久。刘敖到任，所有在台官员自然要去迎接、拜见，陈星聚也不能免俗，只不过在接风宴后，他却被这位新任顶头上司单独召进书房。二人本互相仰慕，相见自然是洽谈甚欢，论及治台方略，二人更是一拍即合。临了，刘敖拉着陈星聚的手久久不愿分开：“耀堂兄，该干的事就放开手脚去干，您老兄的背后有老刘撑着，台湾需要有人干事……”

从府衙回来后的日子里，陈星聚的心思就完全放在了当务之急的剿匪上了。匪患不除，治下不宁，何以为官？因此，这天一大早，他就把大甲司和通事何来叫到签押房了。

徐芬指着地图详解：“大人请看，这是基隆山，这是月眉山，这里就是大科坎，土匪吴阿来兄弟就藏身这大山里……”

陈星聚忽然打断他道：“别，这里是什么地方？”

徐芬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啊，这是穹、七、中三个村庄，也是山胞住的地方，对了，他们是熟番。”

陈星聚沉吟道：“离土匪出没的地方那么近，土匪能不骚扰他们？”

一直没有机会说话的衙门通事何来接口道：“啊，是这样，这里的山胞是熟番，林大人在任的时候，在他们这里推行了连保，一村有事，迅速告知其他两村，三庄合力，寻常还没有土匪敢去。”

陈星聚颔首，然后道：“啊，还是再详细说说那个吴家弟兄吧。”

徐芬道：“这吴家弟兄原是杀猪卖肉的屠户，仗着有几分蛮力，经常在山里欺男霸女，族里长老拿他也没什么办法，久而久之，他们竟连官府也不放在眼里了，连到山里办差的官差他们也敢打。前任府台大人准备办他们，就派了萧捕头带人前去抓捕，不料竟遭他们武力拒捕，萧捕头他们失手，不但带去的人连死带伤，几无生还，就连萧捕头也落入他们手里，到现在还生死不明！”

陈星聚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了，现在是该和他们算账的时候了。夏大人临走，我已经给了他承诺，绝不能让这股土匪继续逍遥法外！”

徐芬却道：“但是他们一进入大山就像鱼入大海，想抓到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从那以后，他们已经武装起一帮亡命之徒，公然扯起了大旗和官府对抗，到处扰民，几无宁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