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飞
“小人带着向导专门去他们的驻地查了,当地的老百姓都说是因为那里发了热病,日本人怕传染,已经全部撤走了。”罗豹回答。
“全撤了?”玛士又陷入了沉思。
签押犯房里,透过敞开的大门,可以看到陈星聚和总兵衔管带曹志忠分宾主落座,看来他们已经谈了很长时间了,但从他们的脸上看,气氛并没有想象得那么难堪。
陈星聚略一欠身道:“这人军门还要带走吗?”
曹志忠不假思索道:“带!”
“啊?说了这么多了,莫非军门还真的护短?”陈星聚的脸寒了起来。
曹志忠却正色道:“大人!难道您忘了绿营将士不归地方管的律令吗?”
陈星聚不悦了:“那就是说绿营官兵可以为所欲为?可以公然作奸犯科了?”
“哈哈……”曹志忠突然大笑起来。
陈星聚呼地站起身来道:“军门不要忘了,虽然地方无权管兵营,但是,下官有上奏之权!”
曹志忠见面前这位地方大员认了真,觉得这玩笑不能开下去了,忙收住了笑正色道:“大人误会了,大人以为在台绿营将士真的都是些骄兵悍将吗?”
陈星聚仍然冷冷问道:“既然不是骄兵悍将,那军门?”
“大人!”曹志忠起身来到陈星聚的面前躬身一礼后接着道:“这几年岛上官员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像淡水这地方就长期主官缺位,地方不治,民风败坏,就是我绿营也受此浸淫,军纪不整,常有一些官兵……嗨,说出来末将也嫌丢人,夏大人没走时就有指令,要求末将整顿绿营,正待动手,恰好这个时候大人您来了,而末将的老上司刘军门也来了岛上。刘大人登岛之后就对末将交代,要乘大人治理淡水的大好时机让末将把军务好好整顿一番。没想到我手下这几个不长眼的家伙在这个时候犯到大人手里了。大人,末将知道,这个地方长期主官缺位,疏于治理,导致这里民风恶浊,大人刚刚下了几剂猛药,才见效果。若是我的手下在这个时候无法无天得不到惩治,那大人的力气不是白费了吗?”
陈星聚有些不敢相信了:“啊!那军门的意思是?”
曹志忠正色道:“大人,我的手下不但是犯了大人的法,更犯了军法!所以末将要把他们带回去按军法治罪,更是要乘这个机会立一下军威,要不然,真的打起仗来谁还听我的呀!大人不会再说我护短了吧?”
陈星聚闻言大喜,猛地拉住了曹志忠的手道:“哎呀军门,你吓老夫一跳呢!怪不得刘大人一直说曹军门是我大清难得的将才呢!军门,老夫本来还在为绿营将士犯禁如何处理的事犯愁呢,既然你这样说了,老夫倒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军门成全!”
曹志忠道:“大人有话就说!”
“军门,老夫有意……”二人一番耳语。
曹志忠频频点头:“好!就按大人你的想法做!这个李大祥,我没权降他的品级,但可以按军令把他抹成个大头兵,就先罚他带那几个兵去把咱们要立的禁赌碑立起来,戴罪护碑,以观后效!”
陈星聚拊掌赞道:“军门!好!”
接下来就发生了这样的一幕:李大祥和几个官兵把一块石碑立在了衙门前的一块空地上,石碑上,红色“禁赌”二字在日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刺眼。
史载:光绪三年六月,驻扎在淡水兵营内的兵丁公然违犯禁令参与聚赌。由于当时文臣管不了兵营,陈星聚就说动兵营管带,两人会衔贴出告示,并勒石明告,申明纪律,使赌博之风得到了遏制。
天灾
光绪三年的夏末,也就是陈星聚登岛后的第六个年头,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突然降临在他的治下。
台湾这个地方本来就四面环海,夏末秋初正是台风肆虐之季,然这年的风雨却是比往年来得猛烈了许多,不但海啸频起,就是那狂风暴雨也是连续数天在这块土地上疯狂地泼洒着。
终于,横贯淡水的大胛溪又一度山洪暴发,垦民及受灾的山胞大量拥进淡水,狭窄的街道上到处拥挤着逃难的灾民。且不说街上店铺的屋檐下,就是在同知衙门里,廊道和大堂的檐下也都被拥入的灾民横七竖八塞满了。陈星聚的夫人张氏带着家人已经一轮又一轮向灾民分发了食物和水。无助的灾民们绝不会想到让他们进衙门避难恰恰是同知大人特意安排的,也不知道向他们分发食物的竟是父母官的官眷,更不知道同知大人的家里已经没有粮食了,但是,越来越多的灾民仍然往衙门里拥挤着。
张氏把桶里最后的一勺粥盛到了伸在自己面前的一只破碗里的同时,又有众多的空碗伸了过来。看着空桶,她无奈地掉下了眼泪。街上临时搭建的一个粥棚里,陈星聚亲自拿着勺子向排成长队的灾民舍粥。看到盛出的粥稀,他的脸色沉重起来,回头对身边的陈福说:“这也太稀了,得再稠些。”
陈福嘟囔道:“灾民越来越多,筹来的粮食已经用完了,再这样下去,怕这么稀的也没有了哇!”
陈星聚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回去告诉你婶子,把咱们家的粮食统统拿出来,另外,让她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变现,你速速带人到没有受灾的地方买粮,无论如何也要把灾民安顿下来。”
陈福迟疑了:“家里……”
不等他再说,陈星聚就打断他道:“快去!”
就在陈星聚想尽千方百计赈济灾民的同时,另一场灾难也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已经到了深夜,街区里聚集的难民纷纷在一切能藏住头的地方进入了梦乡。黑漆漆的大街上,只有几个穿着蓑衣的更夫偶尔打着更梆经过,却是连犬吠都惊不起来。淡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然而,谁也不会想到,就在此时,山坡上的密林里却有几双眼睛死死盯住了山脚下的官府粮仓。
与此同时,教堂的密室里,玛士在昏暗的灯光下听匆匆进来的罗豹报告:“果然不出你所料,铜锣湾的生番要来抢官粮了!”
玛士一惊:“啊?他们真的来了?”他略一思索又道:“这倒是个好机会,我想,别的番民肯定也会趁火打劫,罗,你的机会到了!”
罗豹不解:“啊?”
玛士早有主意:“来,我告诉你,你去叫我们的信众混在他们中间……你要利用这个机会……”他向罗豹耳语了几句后又特意交代道:“记着,不要惊动拉奥神甫!”
也是这个时候,另一个地方也是个不眠之夜。这就是淡水的妈祖庙。
静室里,静缘师太在闭目诵经。
一个道姑匆匆进来低声禀告:“师父,铜锣湾的生番真的乘灾抢官粮来了。”
静缘一惊,当即放下手中的木鱼道:“这个孽徒!你带两个弟子随为师去看看,不能再让他造孽了!”
陈星聚的书房里,他把已经很净的饭碗又扒拉了一下,像是意犹未尽般放在了案上。
一旁站着的夫人一直在看着他饿极的人才有的吃相,心疼地抹着眼泪,看他放下了碗,就试探着说:“要不,就给你擀碗面条吧?”
“啊?家里还有面?”陈星聚的眼里放出光来。
“有也撑不过这两天了,几个孩子这几天都是喝的木薯粥……”
陈星聚叹了一声:“那……算了,我已经吃饱了。”说着,他又一把抓起了帽子。
“这么晚了还出去呀?”夫人问。
陈星聚停住了脚步道:“我让福儿再去请那些士绅、大户,看看能不能再向他们借点粮食。灾民越来越多,连粥棚都开不下去了,这样下去不行啊!”
夫人脸色陡然变了:“借,借,连我的陪嫁都拿出去当了,到了你拿啥还呀!”她有些生气了。
“孩子他娘……”陈星聚话未说出,就见陈福推门而进道:“叔……”他看到夫人生气,不敢再说下去了。
陈星聚忙问:“都来了吗?走,随我到签押房见他们吧!”
陈福小心地低下头来道:“就林先生说马上到,其他的都说是有这事那事托故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