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水韵沙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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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7月2日 星期

夜的贼


■特约撰稿人 华文菲

傍晚,鸡鸭羊都已入舍做梦去了,只有猪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还在圈里打转儿。锅铲声总是高调地溜进巷子里,格外刺耳。乡下人的晚饭很是简单,玉米糁红薯稀饭加凉拌萝卜丝,一家人围坐在没有餐桌的灶间,发出“呼噜呼噜”地吞咽声,打饱嗝的声音传得很远。空旷的夜里,家狗在人的脚下摇着尾巴,专注地捡吃人随手扔下的红薯皮儿。

低矮的堂屋里,豆花大的油灯下,孩子们勉强伸出冻红的小手,在中字格或小字格里规划着自己未知的人生。随着“呼啦”一声,猪盼来了人吃剩下的稀汤寡水,低头不由分说地狼吞虎咽起来,填饱了肚子,便呼呼大睡。

牲口屋里,微弱的一点红光,像穷人家孩子脸蛋儿上的一抹胭脂,点缀着清冷的夜。父亲的三两个伙计歪坐在铺着麦草的床上和麦秸堆里,手里夹着温热的烟草,嘴里说着不紧不慢的老话儿,缭绕的烟草味和黑夜纠缠在一起,朦胧了他们写满岁月沧桑的脸。

整个冬天,牛马都是有福的,只管养膘,夜深了还在漫不经心地咀嚼着幸福。父亲望着牛,心里是踏实的。

稀疏的星星,裹着厚实的头巾,慵懒得不愿睁眼。屋外很黑,风很刻薄,抚摸一下脸庞,顿觉生疼。偶然间听大人说过黑夜有鬼,从此,鬼便住进了孩子们的心里,再也挥之不去。黑夜的鬼和寒冷一样让人失去胆量,去厕所成了每晚的忧虑,只有耐心地等待着灶火里母亲“咣当”的关门声,动静有时候会给人勇气,趁着动静来去匆匆地跑趟厕所。火炉上温的洗脚水冒着热气,靠在炉子的椅子肘上,挂着的冻僵的袜子变得温软起来。孩子们一个哈欠连着一个,眼帘都打起架来,耳朵却还竖着,听到母亲近了的脚步声,心也一下子有了着落。

特资匮乏,孩子却很拥挤。在母亲强迫的命令下,一个盆子里往往伸进几双手或者脚,争先恐后地争夺那半盆子温热,手脸脚洗完了,水就和夜一样混浊起来。孩子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还要等,等母亲铺床——都是背了尿床孩子的害,每天要翻晒零碎的铺盖,铺床成了每晚的主题——夜晚铺床有些麻烦,床单是一块块的,棉花是一片片的,铺上一层又一层却还是不够温暖,这古老的棉被好似有几个朝代那么久,但孩子们从不去追溯。床铺好了,坐在椅子上睡熟了的孩子却尿湿了棉裤。窗外的风踮着脚尖听母亲恼怒的质问,尿湿棉裤的人带着惺忪的、愧疚的、胆怯的眼神,低着头无话可说。终于上床了,终于盼来了幸福的时刻,便长出了一口气,应该只剩下做梦的事情了吧?

不!没那么简单……

夜晚,村庄的狗配合得很默契,东边停下,西边上场,东西南北互相转换,好似一圈会发声的锁链,把村庄紧紧围拢,使黑夜的村落不那么孤寂了。它们竭力保护着村庄和主人的安全,所以,生活中总是有人和它为友,有人与它为敌,有人惧怕它,也有人亲近它。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偷鸡摸狗是时代的写照。

自古以来,狗都是有些人的对头。

晚上,父亲送走老伙计们回屋睡觉时,已经很晚了,整个村庄都困了。

牛马是男人的脊梁,是家庭的定海神器。我们家,人和牛的安全,父亲和狗有着不可推卸的重任,睡着的时候也逼迫自己睁着一只眼。但这天晚上的后半夜,父亲起来看牛时,栅栏大门开得很圆,牲口屋的门也开得很圆,牛没了,狗也没了。

这是天大的事,谁也不敢怠慢。父亲慌慌张张地叫醒家人,颤抖着说:“都快起来,牛没了,牛没了。”

“啊!天哪!牛咋没了?我刚躺下牛可被偷走了?这该死的夜,该死的贼……”母亲发出愤恨的诅咒声。

大哥、二哥、三叔和爷爷不一会就都出现在了牲口屋门口,牛屋空荡了,父亲的心里却塞满了忧愁和寒冷,他担忧着牛的丢失,给这个家的命运会带来怎样的打击。他们在惊慌中商量着找牛的途径:先是看看村里不安分的人在家不在家,父亲去把组里关系好的年轻人都叫起来帮忙连夜找;三叔去屠宰场看看;大哥去远伯家(本村的牛马行户)让他在集会上留意一下,并多派几个人到附近的集会上看看偷牛人会不会去卖牛。

耗子绝不是等闲之辈,一辈子净干些偷摸的勾当,夜里走家串户,兴风作浪,打闹的“叽叽”声,呼唤同伴的“咕咕”声,啃东西的“嘎嘣”声,上蹿下跳的“呼啦”声,还有被夹子夹住后“吱吱”地求救声,在夜里喧嚣起来。“这该死的夜……就使劲闹腾吧,这一群败类。”烦躁恼怒的母亲又一次大声吆喝着,她无奈地躺下了一次又一次,却又一次次地坐起来。是的,她睡不安生。

小油灯的油快耗干了,灯花渐渐小了起来。父亲和爷爷还在挖空心思地分析着,把想到的想不到的像筛子过滤般一遍又一遍,却也没理出有说服力的证据,脑子却变得混沌无力。父亲的粗烟卷一支接一支,愤恨的心事掉进了浓稠的黑夜里不着边际。

没有钟表的岁月,时间是模糊的,鸡和太阳承担着分辨时间的重任。鸡啼鸣四五遍的时候,上学的、赶集的,都该起床了。铃声把懒得起床的孩子敲醒,揉着惺忪的眼睛跟着启明星上学去了。光线慢慢撕裂了黑暗,把万物拥进了怀里。村子的上空炊烟袅袅,金黄色的土地上,雪霜发出闪闪的光片,唯独我家的院子还沉浸在黑夜里。

早上起来,屋子角落里的一堆新土,是鼠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有力罪证,它们拖儿带女地在柜子里的被子上安家落户,把母亲压箱底儿的家当咬得稀巴烂,甚至用屙门尿户来作贱柜子里的稀贵物品。鼠族在神话里背叛了猫,在现实中也时常糟蹋着人类,粮仓里、灶台上,红薯、萝卜等,从不放过。

第三天,父亲来到裴城会上,在牛市沮丧地转悠。突然,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带着个火车头帽子,腰间扎着一条束腰带,从后面拍了一下父亲的肩膀说:“老弟你也来了?”父亲癔症了一下。“不认识我了?我是裴城的老赵啊!几年前你和你家老掌柜冒雪给我老父亲做老屋,你忘了?”男人说着话还热情地递过来一支粗烟卷。

哦!想起来了!这柳暗花明的偶遇让父亲的眼睛亮了一下。老赵是这一带有名的牛马行户,那时的“行户”可是神通广大,听了父亲说的情况后,老赵猛拍脑门,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带父亲快步来到牛马市的一角,手向前方指了一下,父亲远远地看见一脸茫然的老牛,狗在牛的身旁卧着,眼睛向四处搜索。听到父亲的脚步声,便猛扑过来,咬住了父亲的裤脚。父亲顾不上狗的缠绕,一把抓住牛的绳索,一手抚摸着牛的头,老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等回过神来,却不见牵牛人的踪影。

没有任何通信的时代,只有等待,粗茶淡饭让人更加索然苦涩。从不喝酒的父亲,在黑夜里牵着牛终于回来了,醉醺醺的,脸上的皱纹像新犁过的泥土,发出了亮光。

人总有聪明的一面,贼更是费尽心机,为了达到目的,处心积虑。那晚,牛脖子的铜铃铛留在了牲口屋的窗台上,狗看到了熟悉的面孔牵着熟悉的牛,对窗里亮着的豆花灯思索一下,连给它扔的骨头都没来得及尝一口,就顺从地跟着牛出了门。

牛回来了!狗也回来了!三天时间,牛的毛发也变得憔悴无光,眼神漠然彷徨,狗愧疚地耷拉着脑袋,表情迷离。失而复得、有惊无险的惊喜,让家人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谢天谢地……

牛到底是谁偷走的呢?每个人都想知道真相。疲惫的父亲抽着粗烟卷,若有所思地说:牛找回来了,狗也回来了,以后当心点就是了。赵行户透露的信息父亲只字不提,正说着话的父亲,鼾声均匀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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