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水韵沙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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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7月23日 星期

永不再见的离别


■特约撰稿人 张一曼

唢呐声一响,村里人就知道是谁家有人死了。吹响器的声音能翻过村里的矮墙穿过村头的小树林,一直响到下一个村子。那时,不只是空气,连声音都透着亮。

看热闹的大人小孩儿并不着急,吃了早饭,大人只管忙活手头琐碎的家务活儿,孩子们就那么来回蹿着蹦跶。等嘹亮而又哀伤的唢呐声再次响起,人们陆陆续续地就出来了。

不一会儿,村里十字路口的土坡上就都站满了人。死了的人,就在路口中央的棺材里。响器班儿的男人和女人吹着走着,那个女人会偶尔跳起来,把步子走得不一样些,围观的人会觉得她很有能耐,孩子们甚至认为她那个样子很是时髦呢。

棺材的四面趴着那个死了的人的亲人们,一个个哭得令人动容,让个别心软的人都忍不住落下泪来。大人三五成群地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议论着棺材里的人活着时的不易;议论着这家媳妇的惺惺作态;议论着这家闺女在婆家的零星传闻。小孩子呢,面对棺木面对死人,似乎也并不那么惧怕,只当有趣的事情闹。放在平时,面对胡闹的孩子,大人常吓唬他们“不听话等晚上让老黑猫把你吃了”。然而此时,没有哪个家长会为了制止孩子的顽皮而用“再不听话等晚上让那个人把你带走”来吓唬孩子。

我胆子不大,跟着大人去看吹响器,只敢远远地瞧着,一面觉得悲伤,一面觉得茫然。我也只敢看看吹响器,过了晌午跟到地里看埋人我是万万不敢的。那时,“死亡”对我来说是个不可思议的复杂的词语。

十五岁那年的春节,下了一场我记忆中最大的雪。在那个积雪足有一尺多深的大年初二的清晨,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了姥姥家,姥爷去世了。我却不敢到堂屋去,只是在东屋里陪姥姥流泪。所有人都劝着姥姥说,这样也好,姥爷不用受罪了,姥姥也不用照顾姥爷了。棺材合上的一刹那,我还是看见了姥爷的脸,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死了的人的样子,那是我的亲人,除了心疼,我不知道还要怎样。

死亡,是个隐晦的词。即使每个人都清楚,死亡是我们每一个人共同的归属,但每一个人都因为恐惧而闭口不谈。

我喜欢夜晚,喜欢夜晚的星空或是漆黑一片。夜空是那么神奇,它的邈远时而让我忧郁,感叹时间的无情空间的不可捉摸;时而又让我心胸豁然,看淡眼前的琐事和无谓的纷争。就如身置容纳百川的海边一样,仰望头顶那片包罗万象的夜空,死亡的概念在我的思维里开始模糊有形。

公公打电话让我俩回去的时候,我和老公就有了预感,估计奶奶时间不多了。到了家,看着躺在床上八十多岁的奶奶,看着她瘦小的头,看着她干枯的塌在被子下的身体,看着她操劳一生换来的平静的脸,我又一次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当看到她的眉头逐渐紧锁又慢慢舒展开来,我意识到奶奶已经走了。

婶婶四十出头的年龄,虽然都说“女人四十豆腐渣”,而婶婶活得比同龄人更显年轻精致。一场车祸,她骤然无意识地躺在了重症监护室。在短短的几分钟探视时间里,看到躺在那里的她,我的心是空的,在她的耳边说着要她好起来的话。我说:“婶婶,你好起来啊!你醒来啊,你今后用的面膜我全包了。”婶婶爱美,就如她热爱生活。我不富有,但是那一刻,面对生命,我是虔诚的。那一刻,在生命面前,一切都不值一提。但亲人的眼泪没能留住婶婶,她终究没能醒来。

对于婶婶的离去,我是不接受的,我和婶婶的感情较之别的婶侄是不同的。比我大不够十岁的婶婶除了家长里短,和我是可以聊聊其他话题的。停尸房,那本是让我想到就心里一寒的地方,那一刻,站在门外的我失声痛哭!失声。是的,悲伤得失了声。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好多词只有你亲身体验了,你才会懂得它的无可替代。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站在生与死之间的那条线上,我在生的这边,而婶婶不在了!我真的还没弄得懂生的意义,面对死,我不再害怕,却更加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和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婶婶走了,却是我最痛彻心扉的一次生死离别。三十多岁了,面对死亡,我也终于不再害怕,不再不知所措。

不再害怕,并不是我弄明白了生与死的奥妙。活着的人是不会知道死亡是怎么一回事的,再说,活着的人也还没弄明白活着是怎么一回事呢。到了我这个年龄,拽着青春的尾巴正向中年跨步,看多了生死后,我不知道这种“不再畏惧”是习惯麻木了,还是真的看透看淡了。

六十多岁的姨夫突然离世的时候,弟弟或是诧异或是质疑过我的冷静,或是他眼中我的无情。我也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变得冷漠了,不过我很快就否认了这个结论。我的泪水是真的,它来自对亲人的不舍;我的冷静也是真的,因为我不再幼稚脆弱,而是有了一些面对及处理事情的能力。

看过《岛》后,对于生死,我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我感谢《岛》,它让我第一次觉得死亡也并不可怕,死就是一种传承啊,活着的力量的传承。

被送上岛的命运固然让人绝望,因为在那里便意味着等死。可是,为什么就非要觉得在岛上是等死,而在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就不是等死呢?只是生活的空间不一样啊。难道是因为时间?但是,被疾病判了死刑后的已知,为什么就不能比未知的其他风险留给自己的时间更长呢?

记得一个作家在他的文章里写道:送移民的朋友出国,虽然知道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但我们依然很认真地拥抱彼此,道着珍重,送着祝福。我们何不把死亡也看作是一次永不再见的离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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