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安小悠
悠悠艾草香
当麦田的金浪翻滚的时候,村头西北窑地旁的沟渠就成了一条狭长的绿洲。艾草铺满沟渠,千军万马尽显活力。在艾与艾之间,林立着笔直的茎,交互着泛白的青叶,顶端新叶几近黄色,仿佛亭亭玉立的女子戴着黄色的草帽,又像碧色的湖底摇曳着黄色的觳纹。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人们干罢农活,下到沟渠,在水边洗去一身的疲惫。起身时,把眼光安放在艾草间,让它的绿意和香气拂去满身的疲倦。
野生的艾草,生命力旺盛,在阳光下闪着光亮,光斑随风跳跃。“日暖桑麻光似泼,风来蒿艾气如熏。”而月光之下,它们仿佛披了一层白纱,沉静得宛若俟我于城隅的静女,只是等待着,等着风起、月落、晨曦和我……
用镰刀将它拦腰割断,几日后,它又从根部发出更多稚嫩的芽。在燥热的五月,这片艾草像是一个梦境、一种恩赐。
把割回的艾草摊在猪圈或鸡舍的棚顶,既可遮阳,又可驱蚊。枝叶晒蔫后垂下,像倒垂的天然流苏。等艾草晒干了,夏日的傍晚,火烧云还在西天流连,蜻蜓和燕子交互飞舞。在院子里支起餐桌,取两把干艾吃饭前点燃,丝丝的白烟袅袅升腾,似一缕轻雾,飘成风的形状,艾香四散,全家人绝不会受到蚊虫的侵扰。
“霜染青春野水涯,沉香淡淡恰如花。”端午节前几日,奶奶下到沟渠挑拣一些艾叶掐回来,摊在窗台晒干后装在一个小布袋里,专为孩子们缝制香包。
奶奶的香包
端午节那天,我们五个堂兄妹一早去奶奶房中请安,奶奶从床头簸箩里取出香包一一摆放在桌子上,任我们挑选。各自选定后,奶奶为我们佩戴在胸前,香气扑鼻。
奶奶做的香包多为元宝形,由零碎布头拼凑缝制而成。也有梯形、三角形、四方形,还有动物造型的,不过手工缝制难免有些奇形怪状——像兔子又像猴子,像鱼又像蝌蚪,像蝴蝶又像蝙蝠……这类香包深受男孩子喜欢。那些花朵香包是我和姐姐的最爱。
香包里塞满干艾叶。香包分两面,两面缝好后留一个小口,然后从小口处装入干艾叶,直至把香包填满,再封住小口,香包大致就做成了。也有多层立体香包,缝制过程相当复杂。
香包下有三根流苏,中间长,两边短。上有用碎布剪出的花朵,有裁成一寸长短的干蒜薹,还有用毛线剪出毛球当流苏的,就地取材,五花八门。
香包带子是五彩线,分别代表金、木、水、火、土。这些丝线不难找,找不到可用相近颜色代替,凑够五色即可。长大后我们相继离家,奶奶依旧每年坚持做香包,那充满艾香的香包,曾在无数异乡孤寂的夜晚,一丝一缕温暖着我……
门楣上的艾草
《荆楚岁时记》记载,“五月五日,采艾以为人,悬门户上,以禳毒气。”每至端午节,家家户户洒扫庭院,割一束艾草,用绳子绑好悬于门楣之上,驱邪避鬼。一扇斑驳的旧木门,一把新鲜的青艾草,陈新之间,便隔了来世今生。或编成环状,戴在孩子头上;或掐两片艾叶夹在耳边。艾叶香,香满堂。艾草的香气是一种凛凛的旷野之芬,着意闻时不觉香,香在无心处。艾香袅袅在村里流散,筑一道无形结界,让蚊虫近不得。
端午节一大早,母亲就忙起来了,煮一锅当季大蒜和鸡蛋,还要烙油馍。幼时生活贫瘠,过生日才能吃上鸡蛋,端午节的鸡蛋却可随便吃。不仅能吃,还能玩。吃罢饭,小伙伴们都拿着鸡蛋去找人碰,谁的鸡蛋破了,就要把这个破的鸡蛋给对方。蛋壳色重者耐碰,拿蛋尖互碰更有杀伤力。我幼时是游戏高手,一个上午总能赢上三五个鸡蛋,颇为得意。
到了晚上,母亲烧一锅艾叶水,倒进大澡盆里,在月光下给我和弟弟擦拭身体,据说此举可防夏生毒疮。艾叶是中药草,孟子曾云“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可见其效。这乡间的俗物是记忆中永不朽蚀的田园牧歌,是追思回味童年的证物。
如今,离家多年,不知窑地沟渠旁的艾草是否还能春风再生,到了五月是否还能泛滥成一片青湖碧海。奶奶已离世,她最后缝制的香包被我挂在卧室的一角,色褪香尽。又是端午节,从市场买回一把鲜艾挂在门上,看着它,我的心突起伤怀,“凉风起天末,君子以如何?”记忆点燃岁月的干艾,那些旧日往事便在艾香中袅袅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