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菡
这个常德不是地名,而是人名。我过去在家乡舞阳常常吃常德卖的热豆腐,后来到了他乡,自然吃不到了,并且以后永远也吃不到了——因为常德已经与世长辞。
在那条街上,卖热豆腐的并不只他一个人,大概有六个人。由于各人口味不同,对于谁做出的豆腐最好吃,也是众说纷纭,各执一词,我就认为常德做的豆腐最好吃。
每天上午十点和下午四点左右,“热豆腐,热豆腐……”的叫卖声就此起彼伏地在保和街上响了起来。热豆腐是刚刚做好就用人力车推出来卖的一种食物。在车上的四方木框里,一大块豆腐被一方白布盖得严严实实,豆腐浆水把方巾都浸湿了,热气透过方巾袅袅升腾。在放豆腐的筐子旁边,盘子、筷子和调料摆放有序。调料一般因卖主而各异,但大体就是辣椒和盐水。有的卖主为了招揽生意,也会另外加上捣碎成泥的香椿汁、蒜汁。
听到叫卖声,人们闻声而来,大多拿出零钱对卖家说:“调一盘热豆腐吧!”也有端着半碗或一碗黄豆来换热豆腐的。卖家用秤称过黄豆后,会给调制相应的热豆腐。只见他拿过一个小白瓷盘,先问顾客吃不吃辣椒,得到答复后,就把盖豆腐的方巾掀开一角,三下五除二就用刀削下几块豆腐放到盘里,再淋洒些调料就递了过去。
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豆腐如果不用卤水,就不会凝固,做豆腐是离不开卤水的,但卤水加多了,豆腐会略带苦味。我喜欢吃常德做的热豆腐,就是觉得他的豆腐不苦,而其他人做的豆腐入口都会有些苦涩。
白白嫩嫩的几块豆腐,再加上红的辣椒、绿的香椿、白的蒜汁,倒也色泽诱人,煞是好看。吃在嘴里,软软的、热热的、嫩嫩的,不用怎么嚼,就滑到肚里了。一些没牙的老人常喜欢吃这种热豆腐。一些大人为了给两三岁的小孩子补充营养,也喜欢买热豆腐让他们吃,不过不添任何调料,怕小孩子受不了那刺激性的味道。另外的顾客,大抵就是为了止饿、解馋或当作吃饭时的一道菜。
我喜欢吃常德的热豆腐,还因为他调的豆腐总比别人多。同样的价钱,同样大小的盘子,别人调出来的是平平的一盘,他调出往往是尖尖的一盘,要比别人多出好几块。
有时,“热豆腐……”的叫声已在街上响成一片,姗姗来迟的他才推着豆腐车出来卖。等得望眼欲穿的我走上前去问:“我都等好久了,你怎么出来这么晚?”他往往歉然一笑说:“今天有点儿事耽误了。”然后,赶快停下车慌着给我调豆腐。
常德其人,五官端正,看起来憨厚老实,身材约有一米七五左右,年纪四十多岁。听说,他的妻子已因病去世好几年了。
那年冬天,我有好多天没见他出来卖热豆腐,就向乡亲打听。有知情者说:“他这辈子恐怕再也不会卖豆腐了!”我凛然一惊:“为什么?”“他得肝癌了,是晚期!”那人答道。我一听,遗憾就一点点在心里蔓延开来:为这个勤恳善良的好人却不能长寿,也为以后再也吃不到他做的热豆腐。
常德出殡那天,我特意抽空儿去看,并非为了好奇,而是想默默地目送他最后一程。他十几岁的儿子没有哭,但是一脸哀伤,头上和腰间系着孝布。常德的遗照在桌上放着,平静温和地目视前方,仿佛随时会叫喊几声“热豆腐……”然后拿盘子放碗地忙碌起来。我凝视着他的照片,心里有无限的哀凄:常德真的就这么永远离开了?保和街真的再也听不到他的叫卖声了?人们真的再看不到他真诚的笑脸了?
当我从思绪万端中惊醒时,摆在面前的只有一个不争的事实:他,常德,已经从人间离去且一去不返了!
吃惯了常德的热豆腐,再吃别人的热豆腐,总觉得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味儿,我也就不怎么吃热豆腐了。偶尔,我还会想起家乡以前那个卖热豆腐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憨厚笑意的常德,想起他做的没有苦味儿的、比别人分量要多的热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