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玉枝
我今年的生日,是在美国旧金山过的。
去年5月初,我到这里探亲,半年没见一星半点雨水,天天阳光普照,荒草满山,野燕麦尤其多。夕阳西下时,我多次站在山坡上与野燕麦对视,它们举着纤弱枯黄的茎叶摇摇晃晃、楚楚可怜。它们的一生何其短暂,青过、绿过,开过花、结过籽,匆匆之间便失落了青青日月,最终匍匐于身下的大地,了却此生。当新的雨季来临,它们的后代将会满载着新一轮的希望,萌芽、新生。
生日那天,我们驱车到达近郊公园徒步锻炼,一路上都与蓝天白云为伴。公园很是开阔,少有人工修整的痕迹。路过一个用细铁丝围起来的橄榄树林时,我看到树根下草儿冒出嫩芽,野油菜苗生出三四片油亮碧绿的叶子,地鼠穿梭其间。
前方,我的视线里陡然出现惊心动魄的一幕。一棵树,古老的树,沧桑的身躯、开裂的外皮,遍体鳞伤。啄木鸟在树上啄洞,发出“笃笃笃”的响声。循着声音寻找,大树的躯干从头到尾布满洞眼,密密麻麻,每一个洞里都贮藏着一枚橡子。
啄木鸟勤劳、智慧,秋天收集橡子以准备过冬与繁殖,一树密密麻麻的洞眼和稳稳当当嵌入洞里的橡子都是它们的战绩,是它们数月赖以生存的粮食。据说,啄木鸟是群体生活,其成员会共同协作,啄洞、收集橡子,一棵树上的洞可达五万多个。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想象。面对满目疮痍的大树,我的心在微微颤抖,忧伤与怜惜袭上心头。啄木鸟的殷实粮仓是树的灾难。这棵树上了年纪,主干和旁枝都光秃秃的。我猜不出树的年龄,只看到它的老态、它的无助、它的无奈。春天会如约而至,而这棵老树却难以再生。生生灭灭、匆匆忙忙,各奔东西、各行其路,谁会在意一棵树的生死?
这棵树,单看粗壮的树干、高挺的身躯,就能想象它曾经拥有过怎样的盛景和芳华。当我远道而来与它不期而遇,它已经沉沉睡去。苍老使它丧失了敏感的知觉,再也感觉不到疼痛,外来的骚扰、侵袭和伤害对于它相当于空和无。在旷野里,在季节更替间,它只是静默无语,任由风吹雨淋日晒、鸟儿且饱腹且欢唱、游人且指点且拍照。
离开这棵树很远时,我后悔没有拍一张照片。但也庆幸没有拍——不然,再次翻阅时,我仍会唏嘘不已。
回到家,洗手做生日蛋糕。女儿做,我当帮手。时间一分一秒地走,一个小时之后,蛋糕做好了。烛光影影绰绰,屋里朦朦胧胧。女儿抱着她的宝贝,我拥着女儿和小外孙唱生日歌,中文一遍、英文一遍。我的心和着韵律而跳动,在亲人的目光和祝福里体味幸福。
这一天、这一晚、这一生虽不可复制,亲情和幸福却会绵延。山坡上的野燕麦、被啄木鸟当成粮仓的老树、在老树上欢歌的鸟儿,还有我,都是这个世界的过客,来过、生过、活过,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