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瑜

作家冯杰好玩。他看《清明上河图》时间久了，夜里做梦大概是进入了图中，和里面骑驴的人坐在一起吃了一碗宋朝的羊肉汤；梦醒之后，他将梦里和那些人聊天的内容记录下来，于是便有了这本《闲逛荡·东京开封府生活手册》。

阅读冯杰的方式有多种，但我认为这本书适合在晚上读。夜深人静，手机上的短视频都看完了，需要静下心来和冯杰对话。

《清明上河图》上有一家店铺叫“王家罗锦匹帛铺”。铺子的生意不知做得如何。冯杰大概在梦里路过的时候看到那店铺里的生意相当冷清——的确，在冯杰生活的中国当下，电商把一些服装店的生意抢走了。冯杰心地善良。于是，他把《水浒传》中的史进找了过来，让史进家里的门客到这家店铺做衣裳。不仅如此，冯杰还派晁补之采访了这家店铺的主人王复春，并根据店主人口述出版了一册《裁云过眼录》的书。

冯杰把研究《清明上河图》的行为称为在一张图画中“闲逛”。逛得久了，人会有一种时空的穿越感。比如，冯杰会对比《清明上河图》中的猪肉价格——冯杰根据苏东坡的一则玩笑推测出宋朝的猪肉价格是一百二十文一斤。原因是苏东坡有一次和他的朋友顾子敦开玩笑——因为顾子敦很胖，趴在桌子上午睡时姿势像一头猪，于是苏东坡就在他午睡的桌子上写下“顾屠肉案”四字，并扔出三十文钱，对着顾子敦说：“快片批四两肉来。”三十文四两，而宋朝时一斤相当于十六两，所以一斤肉的价格是一百二十文。

别人看《清明上河图》大多在意人物的造型、工笔的街道和房屋，而冯杰研究的是那个时代的人的精神生活和饮食概要。逛得久了，冯杰研究得出这样的结论：苏东坡在图中只能吃到十二种蔬菜和水果——菠菜、莴笋、西瓜、黄瓜、胡豆、大蒜、芫荽、葡萄、石榴、小白菜、卷心菜和胡萝卜。而苏东坡吃不到的菜蔬有番茄、红薯、青椒、玉米。

冯杰最厉害的，是他在逛《清明上河图》的时候，查清楚了这张著名的画作上一共有多少个人。据冯杰细查，《清明上河图》上一共有人物824人、牛马骡驴95头。但也有人说曾有一个日本人考证出《清明上河图》上一共有1643人，而在这些人物中，女性人物仅仅只有15人。

《闲逛荡·东京开封府生活手册》一书是冯杰的读书笔记，又或者是读画笔记。冯杰将阅读苏东坡、《水浒传》以及所有与宋朝生活有关的经验全都录在了这部作品中。翻开这本书，在冯杰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之外，我们也得以了解宋代的生活常识。比如图中最为著名的孙羊正店。为什么叫正店呢？因为在宋朝，除了正店还有副店。只有在正店才有酒喝，副店是不能卖酒的。这是官府的规定。

冯杰熟读苏东坡。除了关心苏东坡能吃到什么样的食物之外，他还考证了一下苏东坡在东京城生活时最喜欢在哪条街巷上散步。果然，冯杰找到了证据。因为苏东坡有诗一首，标题叫《送颜复兼寄王巩》。这是一首长诗，诗中有这样两句：“君知牛行相君宅，扣门但觅王居士。”王居士便是王巩，当时居住在东京曹门外的牛行巷。所以，冯杰据此诗推断出苏东坡的散步路线图。

这是一部亦庄亦谐的散文集。作者冯杰人到中年，有了打通时光流转中的变化与不变——变化的是我们生活的用具、看到的人、物和发生的事，而不变的是人性中永恒的风骨与幽默。

阅读《闲逛荡·东京开封府生活手册》时，我总会想到我在开封念书时遇到的人，也想到了冯杰在《清明上河图》里闲逛时遇到的图中那些忙碌的人，他们的后代一直就生活在东京城里。他们遇到黄河泛滥时外出逃生，等到灾情缓和又都一一返回。这就是河南人的生活习惯。他们恋家，一代一代地在一个贫穷的地方赓续着自己的人生和故事。而我也是这张图中某一个人的后代。这样一想，便又觉得，冯杰没有写完的故事将来我也可以续写一下。

冯杰在一张图画中的“闲逛”几乎是给这张千古名画拍摄了一部纪录片。而所有阅读者都会从这本书中看到自己所喜欢的领域，比如穿衣打扮，比如饮食癖好。

而我最喜欢的，是冯杰将一张平面的画作解说得有声有色，还将自我的生活与千年之前的东京建立了联系。我甚至觉得，他在数图上的人时，会不会把自己也数了进去？因为，他本来就在这张图里“闲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