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曼

我喜欢拿着手机拍照，于是我的手机相册里有了一日三餐、晨昏变化，有草木果蔬、四季更迭，有高楼、烟火，有老人在河边的林荫下闲坐，有小孩被父亲高高举上肩头，有情侣漫步街头，有商贩在路灯下等候……我拍下周围的世界，自觉满足。可是后来的一天，我的这种满足感被遇到的几棵树给打破了。

那天上午，我们的车行驶在村外的田间公路上。天气晴好，我不由得望向窗外，四月的麦苗已经开始抽穗儿，远处的田埂上并排长着三棵杨树。因为长在野外，三棵树的树冠各具形态。不知是品种不同还是他们扎根的土壤不同，三棵树新长出的叶子有深有浅，竟显出层叠之韵。空气是干净的，在满眼绿色的那个春日的上午，清澈的阳光在麦田上空掠过，在那三棵树上稍作停留，又向更远处去了。

光是游动的。我连忙让爱人停了车子，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个画面。

接下来的几天，我好几次经过那条田间公路时，都会扭头看向麦田和那三棵杨树，却再也没看到之前那种层叠之美。我有些懊恼，后来还专门抽了时间，挑阳光更好的时候到那条公路上，依然失望而归。

几天前的黄昏，我信步走出了校门。学校南墙外一米宽的地方被村民开荒种了油菜，油菜花期已过，只剩零星的黄色花朵散在细长错落的果荚间。学校的外墙是新刷的铁红色，在稀薄的暮色中，黄色的花隐在蒙了一层雾般的豆绿色间，竟像是一幅莫奈的油画。我当然又是一阵狂拍。

第二天大课间，我又想到了墙外的油菜花：今天这么好的天，那红墙和油菜花会不会像那三棵树一样呈现出更美的画面呢？便想再去看看。但是想到了和三棵树的几次相遇，我遂打消了念头——我们的第一次相遇已很美好，它们在那一刻把美呈现在了我面前，并且打动了我，我为何还要奢望更多？

我一下子释然了，先前被打破的满足感也得到了修复。

我想到了积存心底的许多遗憾：如果当初我选择了高中，如果当初在师范我没有放弃本科学校的考试，如果当初我舍得下这份工作去做更喜欢的，如果当初我看过很多的书……所有的遗憾似乎都从初中毕业开始发生，于是我开始回想十五岁之后的人生：我学了自己喜欢的美术专业，它不能谋生却能一生陪伴我甚至治愈我；我遇到了很多同学，他们善良、诚挚，值得用一辈子去回忆；我选择了现在的婚姻，爱人让我多了一份安全感；我有了孩子，遇到了很多人，他们或给过我温暖，带给我欢喜，给我指明过方向，让我看到更丰富的世界……自少年走到今天，三十年的光阴，不好的事情时有发生，但美好是实实在在的。如果当初我选择了另一条路，同样会发生不好的事情，美好的事情一样会有很多，只不过是不同的好、不一样的烦恼罢了。

美好不分等级。你觉得朝阳灿烂，他觉得落日更有意境；你觉得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更能让自己满足，他觉得趁年轻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更值得；你晚上喝了一碗粥后蹲在阳台给花草浇浇水就满心愉悦，他觉得周末和朋友聚在一起吃顿丰盛的晚餐是消遣。所以，完全不用纠结于“如果当初……”的假设，人生的美好靠自己去发现、去创造，生活的难题也要自己去面对、去解决。

无论宏大还是渺小，世事不会发生两次。所以我们要珍惜当下，勇敢前行，而不是执拗于一人、一事、一时、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