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瑄璞

2009年春天，我带着拷贝有《多湾》书稿的U盘来到北京。从陕西出发的我意气风发，认为一颗文学新星就要在中国文坛冉冉升起，就像我的陕西前辈们那样：不是吗？大作已经写出，只剩下出版啦！

第一站是作家出版社。我认为，这么重要的作品，只有国家级出版社才适合出版。经由文学前辈的推荐，我见到一位编辑老师。简单交流后，他告诉我不用拷贝书稿了，手头选题太多，他没时间看，也不可能出版。另一家大刊物以作品幼稚老套、没有新意为由不予刊发。我又找了好几家省级出版社投稿，仍然不行。在他们种种拒绝理由的背后（还有几家没有回音），我知道其实只有一个原因：你没有名气，还写得这么长。当时这本书的电子版有48万字，如果印刷出来就是60万字，给出版带来很大难度——印一册太厚，印成上下册成本又太高。一个文学新人，怎么配有这样高的待遇？当时，陈忠实老师打电话鼓励我：“现在中国文坛不缺长篇小说，缺的是精品。你不要着急，好好打磨小说，争取再拿出来时不同凡响。”我想起自己几年前不知天高地厚对他说过的话：“我要写出一部与《白鹿原》抗衡的长篇。”他淡淡一笑说：“你写嘛，说这话的人多咧。”一位评论家劝告我：“你知道《白鹿原》在中国文坛意味着什么吗？”我说：“树一个标杆，总不会差得太远。”

我决定，先写中短篇小说积累名气。这个想法或许很天真，但想做成一件事就需要一根筋的天真，我们不能太现实、不能让世俗的规约过于影响自己、吓住自己。接下来的四五年里，我处于创作的高热状态，每年都发表十篇中短篇作品，其中一些作品被转载或进入年度小说排行榜。这是文坛成名的“基本动作”，一个写作者必得经过这样的“流水线”工程，才能成为作家。我不停地写稿，不停地投稿，当然也会有退稿，被各种各样的编辑“修理”。一颗妄念之心慢慢冷静，我不断审视自己的《多湾》，但每每阅读几页就更加有信心，相信自己写出的是人性中永恒的东西，永远不会过时。当然，《多湾》也确实有可删减之处。我写作的特点是啰唆，大段语言、长句子显得冗繁恼人。于是，我用一个职业编辑的眼光、严格的标准一遍遍删改，前后删掉大约十万字——竟然不影响任何情节。那些年里，我不是在写中短篇小说，就是在修改《多湾》。2014年秋天，我再次把《多湾》投出去——这一次，水到渠成，与磨铁图书公司签订了出版合同，2015年年底出版。

没想到，这么一本没有什么流行元素的书却卖得挺好，半年内四次印刷。这一是得益于磨铁图书公司的营销渠道，二是作品的魅力。我想，真诚是最大的力量。我没有使用什么写作技巧（比如打乱时间顺序来写），也不愿采纳老师的建议砍掉后半部，只是付出非凡的耐心，将语言打磨到无论从哪一页打开都能读下去。我感谢命运给了我这份热爱，用那么久的时间去专注做一件事。

《多湾》给我带来了文学上的声誉，可以说是我的成名作。经由《多湾》，我真正踏上文坛。

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命运会有一些别有意味的安排。作家出版社的向萍老师编辑《芬芳》之后，在举办图书分享活动时听到读者多次提及《多湾》、寻找《多湾》。她突然提出重新打造《多湾》，将其作为《芬芳》的前传、姊妹篇推出。而此时，磨铁图书公司因为与我在书名上有分歧而不再续约《多湾》——当然，我仍非常感谢磨铁图书公司当年的大力支持，感谢责任编辑的努力付出。

国家级出版社推出一个普通作者多年前已出版的作品，是需要勇气的，更需要担当与情怀。我想，是我对待文学的天真之气、赤子之心经由《芬芳》一书打动了向萍老师。她通过出版《芬芳》，成了“河南文化热爱者”，中原大地和那片土地上的人们成为她的熟人、亲友，她和他们有了深厚情谊，愿意将他们再次请上文学舞台，被更多人看到。

想不到，前后十五年，对于《多湾》，作家出版社由当年的不太看好变成如今的真心邀约，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当年，多家出版单位的拒绝使这部作品经历数次打磨而变得更加完善，也磨炼了我的心性。这十五年，是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我全身心投入文学创作，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这一切都是时光的馈赠。而我，唯有无尽的感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