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南

河上街唐诗路上悬挂的诗句已经够多，随便拎出一句，文采都能照亮整条街。现在，需要做一组雕塑，让这条路的诗意更具像化。

唐朝的宝藏诗人数不胜数，王勃、张若虚、王之涣、高适、陈子昂、王维、李白、杜甫……每一位都能做成雕塑，立于唐诗路的路口，向来此处的游客讲述落霞孤鹜、春江花月、白日依山，讲述北风吹雁、月明羌笛、大漠孤烟，讲述银鞍白马、漫卷诗书、一骑红尘……我们最终选择了李白，并选取李白邀月作雕塑的形象，让他迎风而立，衣袂翩然，右手高举酒杯，邀千年前的月，邀今天的你我……

我总避开热闹的日子，选择在宁静的午后或飘雨的黄昏，一个人去看李白。当我穿过水边的绿柳和祈愿的红绸，慢慢走向唐诗路，走近李白，内心是平静的，又是激荡的。千年前的他，“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我仰慕他的洒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我羡慕他的潇洒；“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我倾慕他的浪漫。今天的他，以一尊雕塑的形象立于此，无忧无愁，静观世间百态，安赏自然美景，也让我羡慕……我想和他谈一谈陈年往事或近日生活，不试探、不掩饰、不权衡，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热烈坦荡又真诚。谈完了，我会把他的酒杯斟满，请他喝一杯……

李白的《月下独酌》大概写于深秋吧，或在自家庭院，或在城外驿站。那夜月光很好，花也开着，他一定穿着白色的衣裳，开始时站着，随后坐下来，斟一杯酒，酒香溢出，孤独滋生，他遂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时光转瞬几百年，到了宋朝，同样是秋天，苏轼也举杯邀月，对影成三客。他喝醉了，拍手狂歌。那一刻，时光重叠。

网友把孤独分为十二等级，一个人喝酒位列第五。一人独酒不如两人对酌。山花丛中，一杯一杯复一杯。酒逢知己千杯少，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拆掉时光的栅栏，组一个酒局，把独饮者都喊上。白居易不必再独守红泥火炉，将定位发给他，请他带上那坛绿蚁新醅酒，即刻出发。王翰可以不带葡萄酒，但要捎上夜光杯。酒杯若不够，玉碗来凑，“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杜甫隔篱呼取邻翁，孟浩然走出场圃，李清照不用东篱把酒，绿蚁酒、兰陵酒不够了，韦应物那里还有一瓢，“我有一瓢酒，足以慰风尘”。就喝酒，就畅聊，人生得不得意都要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唐诗路旁本有个小酒馆，在未立雕塑之前，我和几个文友在那里喝过酒，气场相投的人总有聊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已是深夜。李白雕塑立好后，小酒馆却关张了——世事难料，很多时候说不清。当年一起喝酒的人，已经有人离开。北岛在《波兰来客》里的诗句我非常喜欢，“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碎的声音”。不知愁的年少，总把它抄在日记本里，总觉得写得好，却说不出哪里好。当我终于理解了诗句的含义，才知晓这是人生的遗憾、是生活的无奈和痛。

红尘滚滚，过客匆匆。当繁华落尽，你方唱罢他登场，深夜若举酒，邀谁？有月时邀月，无月时，就举杯敬故乡、敬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