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寒
盛夏周末的清晨,路过美食街时,老李的凉粉摊已经支起来了。几个食客捧着青白瓷碗蹲在马路牙子上吃凉粉,碗里的凉粉颤巍巍地晃动着。这熟悉的场景,将我的思绪拉回了童年。
绿豆成熟的季节,每到傍晚,母亲就会挎着竹篮带我去地里摘绿豆。干裂的豆荚轻轻一碰就“噼啪”作响,青绿的豆粒滚落掌心,还带着阳光的温度。
回到家,灶屋里就会响起石磨转动的声响。母亲弓着背,手臂有节奏地推拉着磨盘。豆粒在石磨间碎裂,乳白的汁液从磨缝中缓缓渗出。我蹲在灶前添柴。跳动的火苗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忽大忽小。
“六份水一份粉,多则稀,少则稠。”母亲总这样念叨着,将绿豆浆倒入滚水。木勺在锅中画着圈,蒸汽渐渐模糊了她的面容,香气却越发浓郁。锅里的清水慢慢变得浓稠,泛起珍珠般的光泽。这时,母亲会让我撤去明火,用余烬慢慢煨着,说这样做出来的凉粉不伤脾胃。
锅底结出的凉粉锅巴是我的最爱。那薄如蝉翼的一片,焦香酥脆,咬下去咔嚓作响。母亲总是笑着看我狼吞虎咽,自己却只舔舔勺上沾的浆汁。
成型的凉粉洁白如玉。母亲的刀工极好,切出的凉粉丝粗细均匀。撒上葱姜蒜末儿,浇一勺红亮的辣椒油,白的愈白、红的更红。入口滑嫩弹牙。
后来,母亲尝试新配方,有时掺些豌豆粉增香,有时加玉米粉。但我最钟情的,还是她做的红薯凉粉。
冬夜,我常被一些声响惊醒。透过门缝,看见母亲在油灯下磨红薯,手背冻得通红。红薯汁儿经过过滤、沉淀、晾晒,最终变成雪白的薯粉。做热凉粉时,薯粉与豆粉相融,盛在碗里如凝脂般颤动,仿佛吹弹可破。
寒夜里,捧着一碗热凉粉,一口下去,暖流从喉咙滑到胃里,继而温暖全身。母亲总会多盛半碗,说我读书费脑子,该多吃些。
离乡多年,母亲托人捎来的凉粉总是用搪瓷碗装着。我揭开蒙着的纱布,凉粉虽已微微发黄,却仍是记忆中的模样。拌上调料,第一口下去,恍惚又看见母亲站在灶台前,蒸汽朦胧中,她的鬓角已经花白。
如今,我居住的小城街边也有凉粉摊。摊主麻利地切着凉粉,辣椒油红得耀眼。我总要上一碗来吃,却不是母亲做出的滋味——也许,我怀念的,是那个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和那段在灶前等锅巴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