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营

生产队丢了半袋麦子。遗失的麦粒从仓库门口顺溜到了梅花屋前，突然就没了踪迹。

队长先是提审了二牛的嫂子梅花，梅花就认了。之后梅花就挂了偷粮贼的牌子，在队里游行示众了两天。梅花的小儿子铁蛋没日没夜的哭声撕裂了二牛的心，二牛望望泪眼迷离的铁蛋：铁蛋不哭，娘马上回。

二牛走进大队部，说准了偷粮的时间地点，承担了所有偷粮的责任，队长就放了梅花，把二牛关进了仓库。

病卧床榻的娘在等梅花。梅花回来，娘就合眼去了。

二牛回来，娘已经安详地躺在床上。梅花哭，二牛哭，铁蛋也哭。

二牛的大哥大牛原是村里的教师，遭梅花举报进了窝棚。梅花自己支撑着办了娘的后事。二牛不傻，没一句话，黑绷着脸。

梅花举报大牛，哥进了窝棚，二牛恨得牙齿咬的嘣嘣响，办完娘的后事，就离开了家。

二牛走的那天，天极冷，雪很大，风搅着雪花，二牛抡起斧头，砍断了院子里的梅子树。梅子树倒下，扑落一地红，鲜红鲜红的梅花，映红了地上的一片白雪。

看着断了的梅子树，梅花哭坏了双眼：二牛，我的傻兄弟！

梅子树是大牛、二牛和娘的念想。

大牛有个瘫痪在床的娘，还有个多几分憨傻的十五六岁的弟弟二牛。梅花贤顺勤快，她能嫁给大牛，是全家人的福份。

大牛和二牛从后山移到院子一棵梅子树。在牛家人眼里，梅子如果是梧桐，梅花就是她家的凤凰。这个家要靠梅花撑起来。

大牛在窝棚，二牛走了，娘去了，梅子树也倒了。梅花的心疼得欲碎。

二牛去哪了？没娘的孩子啊！梅子心里一直愧着。

一年没回，两年没回。一年又一年，梅花终没等上二牛。 梅花去世的那年冬天，二牛回了。院子里的梅子树下，剩下大牛和二牛。

二牛，你走的这些年，你嫂子一直念着你。她说，二牛实在，看起来傻，心眼好。二牛会回来的。

那年，梅花举报我，是为了我每月那五元的薪水，家里的生活靠它。为了那五元钱，为了家里的生活，是哥逼的她。二牛心头一颤，眉头蹙了蹙。

那夜，你偷的那半袋麦子，嫂子知道你是为了这个家。可那是公家的。你嫂子认了，她不想你一辈子落个不清不白的名声。

你离家那些年，每年入冬快到春节，家门口都会送来半袋麦子。梅花和我知道，是你二牛悄悄回来过。那些年，每到那几天，梅花都要煮上一份热腾腾的饺子给你留着。二牛不言语，依然紧绷着脸。

那天晚上，天太冷，是梅花把娘背进自己的小屋，在床上给娘暖发冷的身子。娘说，今年入冬，好冷，恐怕难挨过这个冬天，好久没吃过麦面饺子，好想吃一碗麦面饺子，哪怕是闻一闻饺子的面香味。这辈子，她也满足了。梅花思索了好久，刮下面盆内残存的麦面粉，给娘包了五个咸菜饺子。娘闻了闻，知足地笑了，用手指指铁蛋，铁蛋扯着要吃，碗碎了，饺子散落地上。铁蛋重重挨了两巴掌……

说到这，大牛笑了。梅花替自己尽了孝道，娘去的时候，毕竟尝到了麦面饺子的香味。

一阵风掠过，摇曳着发枝后日渐茁壮的梅子树，那一树的梅花，随风发出哗哗的响声，在阳光下闪出夺目的光。二牛却哭了，泪眼滂沱中，铁蛋把一碗热腾腾的麦面饺子端到二牛面前。

泪眼朦胧中，二牛觉得梅子树上的那一树梅花，就是嫂子梅花年轻时的笑模样，洒落的片片红梅竟成了嫂子洒下的热泪。

二牛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夜梅花嫂子屋飘出的麦面香饺子香味，当时，他以为是嫂子在半夜偷吃麦面饺子！

也只有二牛知道。那个夜晚，二牛从仓库偷来半袋麦子，路上洒下的麦粒，是他故意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