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水韵沙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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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7月7日 星期

女  神


■张德贞

七娘住河上街老城。

在靠近澧河的牛行街北头,有一条拐着弯的巷子,说是巷子,倒也宽大,轿车可以开进去。巷子中段有一处老旧的院子,院子虽小,却有堂屋、厢房,还种着一棵枣树和一棵柿树,这就是七娘的家。

因为年纪大了,极少人称她“七娘”,许多人喊她“七奶”。为什么要有个“七”字,没有人说得清。兴许是很久很久以前,她在娘家排行老七,是七姐或者七妹吧。不过,人们对她还有一个称呼:七仙女。这称呼喊在私下,不是嘻闹,是好感。

若不是“仙女”,七娘能年过九旬还这么硬朗吗?她中等的身材,腰板挺直,走路的步态一点也不见颤巍。她家的小院里时常传出她哼唱的小曲,只是那小曲太过老旧,虽说好听,却听不太懂歌词的意思。巷子里不少人小时候都曾经在七娘家的院子里打过枣吃,曾经在衣服挂破的时候,因为怕回家挨打而让七娘缝补过衣裤。七娘是热心肠,有求必应,常常一边应着孩子们的事,一边又哼起了那首“小捧盒,仄楞着,坐上花轿见婆婆……”的曲子。孩子们笑着闹着,问七娘:“小捧盒是啥呀?”七娘答:“是送给小小子的心哟……”孩子们似懂非懂,腾起一阵脆亮的笑声。这一刻,七娘的小院里仿佛是一个童话的世界。

若不是“仙女”,七娘喂养的那只小狗能那么有灵性?唔,小狗叫花花,已经跟随七娘好多年了。像七娘一样,它一点不见衰老,依然敏捷而又乖巧。七娘唱曲时,它会汪汪的轻声打着节拍;七娘要扫地了,它会用嘴把笤帚衔起来;七娘要出门了,它紧紧跟随,在七娘的身前身后护行;七娘要睡觉了,它卧在屋门口,一刻也不离去。花花很聪明,懂得七娘的心。前几年,有人租住了七娘家的一间厢房,那是一对进城打工的小夫妻,女的叫英霞,对七娘很友好,可是再怎么友好,花花只是听任他们在小院出入,却横竖不让他们迈进七娘的房中,一旦靠近,花花就站在屋门口,卫士一般,怒视着对方。七娘看在眼里,觉得不妥,就把花花揽在怀里,伏身说道:“乖,人家是好人呀,我想让英霞进咱屋说说话哩……”七娘的话真灵,花花领命似的跑去“请”英霞,它衔起英霞的裤角,轻轻地扯着,硬是把英霞拉倒了七娘的房中。从此,在花花的世界里,两家人成了一家人。

七娘是一位孤老,靠吃“低保”过活,虽说不富有,可社居委对她关照得很好,柴米油盐,一应用度,啥啥都不少,少的是热闹。不过,七娘看得开、想得透,习惯了孤独中的恬静,“仙女”嘛,自然心境中有一派静虚。她平时靠纳袜底打发时光,她的“女红”手工真好,针脚绵密厚实,能纳出许多好看的花卉图案。她说想找英霞说话儿,其实是想让人家分享她深藏的“女儿情”。坐在小院的枣树下,枣花飘洒,七娘飞针走线地绘着图案,把英霞羡慕得不得了。英霞夸她手工巧时,她笑得像一位灿烂的少女,竟情不自禁地说起了年轻时的“纳情”:“左三针,右三针,给姑爷纳线最用心……”可是斗转星移,斯人远行,她的姑爷早殁了。姑爷姓王,是牛行街一家牲口行的管账先生,1944年春,日军进犯郾城,王先生组织牛行街青壮年汉子十几口人去五里庙的小沟张村帮助国军挖战壕,不幸中弹身亡。七娘记得清楚,姑爷是阴历四月初十走的,四月十二后晌,别的民夫撤了,姑爷眼见国军某团一连只剩下五十多人,就与三个弟兄主动留下来参战,这一留,就再也没有回来。七娘说:“姑爷走时,脚上的袜底是她用三天功夫绣出的杜鹃花。”

丈夫走的这一年,成了七娘的人生拐点。也许是丈夫的勇毅滋养了七娘的坚强,或者说,是丈夫的殉国给了七娘明亮的情怀,从此,她独步人生,一任白发掩青丝,春草抹秋浓,在岁月的风尘里,她活得冰清玉洁。当然,她没有、也不可能有所谓的英雄壮举,更谈不上什么奉献,但是,当你走进她,却能感受到冬日里腊梅的幽香,会联想到“墙角一枝梅,凌寒独自开……”的诗意。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英霞夫妇在这里租住快两年的时候,离城回乡了。七娘很不舍,时不时进到那间厢房站一会儿、坐一会儿,似在回味小夫妻在时的欢声笑语。那天午后,七娘又进到厢房,花花紧跟着,一会儿在门后蹭蹭,一会儿钻到床下扒扒。那是老式床,床下堆有杂物,花花突然“汪汪”了两声,竟衔了一条项链出来。七娘接过项链,还用说嘛,这是英霞的。她记得英霞说过丢项链的事,说是去澡堂洗澡时丢了,也去找了,却没有找到,只好认倒霉。七娘猜想,这是把项链放在枕边,又不小心落在了床下,不由自言自语地埋怨:“这小媳妇儿,这么粗心!”也许,事情到此可以结束了,但是,没有。谁让七娘是“仙女”呢,仙女不贪财,穷且益坚,虽无人知晓,“仙女”的心境却澄明,那是一份清纯之气哟!七娘知道小夫妻是舞阳县侯集乡人,她来到社居委,说明了事情原委,请求社居委的人帮助往侯集乡打电话。那一刻,社居委的人无不肃然起敬,年轻的女主任爱怜得把七娘揽入怀中,连声喊道:“奶奶!我的仙女奶奶!我的好奶奶!你让我们咋敬你哩!……”

的确,社居委的人都很敬重七娘,想对她多一些关爱、多一份照顾,情之所至,曾有人自掏腰包给七娘买来了新衣,送去了过年、过节的食材,可是统统被七娘拒绝,她态度很坚决,说:“谢谢啦,有政府照顾着,我这日子心静生福,安福不穷,过得好着哩!”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让人一听便知她是一个有识见的老人。

如果说“项链事件”是七娘人生中一支清丽小曲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一桩事可说是七娘生命中的嘹亮音符。

那是一个秋浓的季节,一日,深夜时分,花花吠声不止。七娘被惊醒,拉开屋门,走到院里,见花花对着院门狂叫,听了听,院外有响动声。七娘家的院门外是片空地,惯常停着巷口几家邻居的轿车,她警了一下,别是有贼吧?一边高腔喊了一声:“谁?”一边壮胆开了院门,就见有两个人影闪身往北口窜走了。七娘慢慢走出去,看见停着两辆车,其中一辆白色轿车的车窗玻璃快被撬了下来,七娘知道,这是要偷车上的东西,尚未得手。她想喊,大半夜的,却不知道喊谁;想回屋,又担心贼返回来,真就盗了车上的物件。花花知道七娘的心事,喉间呜呜着,围着七娘转圈圈。七娘定了定心,进院搬了一只小凳子,披了一件厚衣服,索性守在了车旁。时值后秋,这深的夜,凉气袭人啊,不多时分,七娘就觉得发冷,可是她没有动,用力裹了裹衣服,她猜想,那窃贼也许还在不远处往这里张望。花花不再呜呜,先是依偎着七娘的腿,后来张开身躯,伏在七娘的膝盖上。七娘就势把花花揽入怀中,花花的体温让七娘感到温暖了许多。就这样,一个老人与一条狗,定格在苍穹夜幕中,依稀的夜光勾勒出了七娘雕塑般的身影。呵呵,哪里是雕塑?那就是一尊女神……

不知过了多久,巷子南头传来了咳嗽声、脚步声,那是卖早点的小贩们要出摊了。花花挣脱七娘的怀抱,一下子跳了出来,冲着南口汪汪大叫。这时,卖菜馍的凤嫂过来了,卖豆腐脑的祥子哥过来了,卖灌饼的朱老二过来了……很快,大家弄明白了是咋回事,围着七娘一阵赞叹。当凤嫂把白色轿车的主人喊来的时候,七娘这才起身往院里走。可是她一时走不了,双腿又疼有麻,差点儿跌倒。车主人只顾查看自己的车内车外,竟忘了招呼七娘,那一刹那,凤嫂气了,朱老二恼了,祥子哥怒了。祥子抢上一步,把七娘抱了起来,冲着车主人吼道:“你还是不是人呀?天明你陪七奶去医院检查身体去!”七娘伏在祥子怀里,软软地说:“祥子,别怪他,也不去医院。我暖和一会儿就好了……”

这一年,她91岁。

●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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