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水韵沙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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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4月6日 星期

二黄


■张国绍 二黄还是小狗娃的时候,又脏又臭又瘦,是一条被人遗弃的流浪狗。 有一天,二黄游荡到魏瘸子门前时,看见坐在门口的魏瘸子身边的地上放着一只脏兮兮的破碗。二黄便停下来,一边舔舌头,一边眼巴巴地盯着破碗里的半碗冷饭。 魏瘸子见二黄与自己一样脏,一样瘦,一样可怜,便大方地招招手,指着破碗对二黄说,过来过来,吃吧吃吧,赏给你了! 二黄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还不忘摇着自己干瘦的秃尾巴,吃完后便温顺地趴在了魏瘸子脚边,泪汪汪地望着魏瘸子的脸。自此,二黄便一厢情愿地把魏瘸子当成了主人。 魏瘸子孤身一人,又是残疾,自己还饥一顿饱一顿的,哪里有能力去喂养二黄。但二黄毫不嫌弃,有剩饭便吃两口,没有就自己外出四处觅食。 魏瘸子过意不去,每每硬起心肠虎着脸,连打带骂地往外赶二黄,却总是无济于事。二黄夹着尾巴被赶了出去,到外边溜达一圈儿,又摇头摆尾地回到魏瘸子身边。 送人,谁都嫌二黄脏,嫌二黄瘦,嫌二黄难看,况且还是一条土狗,至少有三次以上,魏瘸子将二黄的两眼蒙上,装在一只纸箱里,托人送到火车站、汽车站,或野地里放生,但往往过不了一天,二黄一准会摇摇摆摆地自己又跑了回来。 黄爷与魏瘸子是旧相识,听到二黄的故事,很是感动,连连称赞二黄重情义、不嫌贫、有忠心,执意要带回去养。

二黄来到黄爷家,无忧无虑,饱食终日,且备受黄爷宠爱,仿佛一步跨进了天堂。不出两个月,二黄便变得毛色光滑,金光灿灿。个头儿也迅猛壮大,简直像换了条狗似的。

黄爷,黄狗,人狗出双出对,形影相随,于是邻居便半开玩笑地称黄爷和黄狗为大黄二黄。黄爷不但毫不介意,甚至还挺得意,渐渐的,包括家人也二黄二黄地叫了起来。 光阴如流水,不知不觉,十多年过去了。 近来,黄爷与共同生活几十年的儿子双城闹起了分家,坚持与黄奶另起炉灶单独过生活。然而,家还没分开,黄爷与黄奶也闹起了别扭,于是黄爷便撇下黄奶,铺盖儿一卷,带着二黄住进了空置许多年的破柴房。 与双城闹分家,与黄奶闹别扭,全都因为二黄。十几年来,双城两口子一做好饭,黄爷便第一个走进来,头一碗饭必定盛给二黄。双城两口子德行好,无论捞面或汤面,从未流露过不满。若遇上年节包饺子,从剁肉切菜盘馅,到和面擀皮儿,再到一个一个的包完,吃一顿饺子往往要忙活大半天。头一锅刚煮熟,黄爷仍是二话不说,抓起笊篱呼啦呼啦又是先给二黄捞一大碗。 黄奶看不下去,拦住黄爷质问,人金贵还是狗金贵?这一干人马,从清早起来赶集,到赶集回来剁肉拾掇菜,再到包好烧火下锅,马不停蹄地一直忙到晌午错,老老少少谁都没吃到嘴里呢,你可好,倒先捞一大碗去喂狗…… 黄奶话还没说完,黄爷正捧着刚捞上来的第二碗说,我的这份儿算二黄的,今儿这顿饺子,我不吃了中不中!黄爷拧着眉头,两眼冒火,狠狠将一碗饺子往桌子上一摔,气呼呼地冲出了屋门。 人上了年纪,差不多都固执,黄爷表现得更甚。任双城两口子怎样赔不是,怎样好言相劝,仍然铁了心坚持与二黄单过,并且还絮絮叨叨地说,吃好吃坏,俺心里畅快,再也不用看龟孙们的脸色! 从那天起,黄爷便另起炉灶,自己开火做饭,不论荤素,二黄一半,自己一半。 黄爷年岁大了,胃不太好,食欲不强,但一日三餐,顿顿得做饭。因为二黄的食欲旺,一顿不吃,便泪汪汪地望着黄爷,而且还像个孩子似的哼哼唧唧地叫个不停。算一算年头,二黄差不多已经十五六岁了,与黄爷一样,业已步入暮年了。 从外形看,二黄身上脸上的皮毛已多处脱落,露皮的地方大的如拳头,小的似核桃,面目全非,斑斑驳驳。二黄不但外形变得丑陋,脾性也变得乖戾了,仿佛换了一条狗似的,除了对黄爷一如既往地摇头摆尾外,温顺服帖,其他人一靠近,便目露凶光,呲着白森森的牙齿,呜呜呜发出低沉的威胁。 黄爷怕它伤人,便寻来一条铁链,白天将其拴在门框上,夜间拴在床腿上。 一天夜里,黄爷下床小解,忽略了地上的狗链,脚下一绊,身子便重重地摔出去了。这一摔,黄爷便再没能起来,深度昏迷,大小便失禁。 狗是通人性的,特别是老狗。二黄知道自己的链子绊倒了黄爷,在黄爷被送往医院的几天里,二黄紧闭双目,嘴贴地面趴在黄爷床前,任人踢打呵斥,就像条死狗一样不动不叫,不吃不喝。 在医院里,双城看着昏睡的父亲,愤愤地说,都是这条狗,回去要么卖掉,要么赶快打死!话音未落,所有人都吃惊地发现,黄爷的一只手轻微地动了几下。 黄爷弥留之际,嘴唇一直在动,似乎想交代什么。双城立刻招招手,让大家围过来,自己带头侧着耳朵伏下了身子。病房里静极了,静得似乎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黄爷的嘴唇几经开合,终于喑哑而又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放……掉。没等放掉,那条跟随黄爷近二十年的老狗二黄,却神秘地挣开锁链,悄无声息地失踪了。 黄爷出殡那天,灵车上的双城无意间向窗外一瞥,立刻惊悚地站了起来。他看见一条黄色的熟悉的身影,在远处的麦田里一闪,倏然便不见了踪迹,绿油油的麦浪随风起伏,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火化完下葬,下葬后哭拜烧纸,双城眉头紧皱,心事重重。按习俗,长辈去世后的第七日,被称为“一七”,是拜祭烧化的重要日子。一行人一踏进公墓,双城便禁不住打了个激灵,隐隐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于是双城便甩开大伙,飞跑着冲向黄爷的墓地。大伙儿一惊,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在黄爷的墓前,所有人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二黄,那条苍老的皮毛斑驳的老狗,紧闭双目,嘴贴着地面,神态安详地静静趴在黄爷墓前。 双城蹲下去,一只手探了一下,又摸一摸,然后闪着泪光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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