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民环

清明时节，站在姥姥墓前，妈妈不停地念叨：那个慈祥平和的老太太已经离开我们十九年了。

姥姥一生坎坷，幼时丧父，瘦弱的身体早早地挑起家庭的重担，帮着拉扯弟弟妹妹。结婚后生了三个女儿，因为没有男孩在农村被称为“绝户头”而时常遭人刁难，两个小女儿幼时生病因遭嫌弃不能就医落下残疾，成人后便草草嫁人。尝尽生活艰辛和人间冷暖的姥姥默默地把苦和泪咽到肚里，没有抗争，也没有记恨，而是把满心的关爱全给了她的亲人……

一

姥爷家里很穷，姥姥刚嫁过去一年多，她的小姑要出嫁，家里却办不起嫁妆。姥姥提出把自己的嫁妆送给小姑，让小姑体面地嫁到婆家。小姑被感动得直哭：“嫂子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也还不清呀！”姥姥平静地说：“咱是一家人呀，反正我放着也没用。”

那时候在农村，牲口是一家人的命根子，样样离不开它。可是，牲口也有生病的时候，当时没有兽医院，也没听说过兽医，牲口生病就只能看它的造化了。姥姥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给牲口看病的本事，乡里乡亲谁家的牲口病了，她就指导着姥爷在牲口的后腿处割开一个口子，塞进去一把粗盐什么的，牲口就奇迹般地好了。消息传开，十里八村谁家牲口生病了，就到姥姥家去看病。每当一家人欢天喜地表示感谢时，姥姥总是那句话：“乡里乡亲的，谁家没有个难事儿，帮一把就过去了。”

姥姥在自家的房前屋后栽满了各种果树：桃树、梨树、杏树、李子树、枣树、柿子树，春天来的时候，树上就开满了粉色、白色的花，那时候不知道花香，只觉得姥姥家比别人家味道好。再过一段时间，果树上就挂满了绿绿的、黄黄的、粉粉的果子，惹得小伙伴经常来树下转悠。果子慢慢地熟了，姥姥就带着我，拿一个大箩筐，摘得满满的果子，送东家一盆、分西家一碗，让街坊邻居解馋，姥姥常说：“东西送给别人留名，自己吃了填坑。”

二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我最爱姥姥来我家，因为爸爸在外工作，妈妈永远都是忙碌的，不是忙地里的农活，就是忙着做一家人的穿戴用品。只有姥姥来的时候，我才可以躺在她温暖的怀抱里甜甜地睡觉，而不是独自坐在凳子上睡。

那时候，家里只有妈妈一个劳力，为了挣满工分养活一家人，我不满一岁的时候，妈妈就经常把我送给姥姥照看。每到想妈妈的时候，姥姥就抱着我围着一棵大树转呀转，边转边唱找妈妈的歌谣，转着听着我就迷迷糊糊睡着了。趁我睡觉的空儿，姥姥就忙着给我做饭，想方设法从极有限的粮食里摆弄出些花样来，尽量让我吃得多些。只要在姥姥家待上几天，我就会变成胖胖的瓷娃娃。

我家和姥姥家的村子相隔只有3里地，远远地能从这个村子一眼望到那个村子。我大一点的时候，在约定的时间里，妈妈就把我送到村边，让我拿一个红手绢，走着、摆着。红手绢一摆一摆的，慢慢就摆到了姥姥家的村口。直到红手绢被高高地举起来，那是姥姥给妈妈的信号，妈妈才放心地下地干活去。

为了让几个女儿过得轻松一点，姥姥经常白天忙自家的活儿计，晚上到几个女儿家帮衬做点什么，给这家洗洗衣服，到那家缝缝被子，给外孙送个西瓜，给外孙女做双鞋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可惜我们那时候太不懂事，有时看做得不合心意，还会冲她发脾气，姥姥总是平静地听完，再按我们的要求做一遍。

三

从我记事时起，姥姥就和别的农村老太太不同，头发永远都是梳得光光亮亮的，再在后面挽一个椭圆形的发髻，很是好看。

姥姥从小信基督教，老来没事的时候，她就带着老花镜，捧着新（旧）约全书，手指点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念得很顺畅。我很好奇：从没踏入学堂半步的姥姥怎么识那么多的字呢？原来，她经常听教友念，都会背了。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我们上大学，尽管过得很是清苦，但看到我们相继拿到录取通知书，姥姥的笑容灿烂极了，叫我们任何一个外孙的名字的时候，总是先叫上其他几个，每次都不落下一个。

大学毕业后，我们都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日子慢慢好了起来，每个月发工资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姥姥买件礼物。尽管礼物很小，姥姥收到的时候却总是满脸自豪。记得姥姥收到的第一件礼物是哥哥买的一双花棉鞋，姥姥每次出门都要穿着，逢人便“炫耀”：“这是俺外孙买的！”

姥爷走后，我们就把姥姥接到家中长住，这是姥姥最开心的一段时光。每天我和哥哥下班回家，姥姥总能准确地判断出外孙或者外孙女的脚步声，奔着去开门。那时姥姥已经80岁了，我们担心她走路快了会摔着，“批评”了她好几次，她总是笑眯眯地接受，事后总不改，害得我和哥哥每次回家都蹑手蹑脚。

幸福日子刚刚开了个头，一生柔弱又坚强的姥姥却突然病倒了，再也没起来。她走得那么急，又那么安详，带着满足的笑容……

十九年来，姥姥也经常来到我的梦中，带着知足的微笑，安静地看着我们。

姥姥，我想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