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 超
盛夏的雨夜,窗外雨水漫漫。凉风拂过,庭院里花木的芳香,飘散于潮湿的空气里,清甜温润。所有浮华,皆关于门外,独坐于书桌前,内心沉静无波,翻一本线装宋词选,仿佛穿越回了宋朝的时光。煮茗听雨,等待春日缤纷,等候静美秋阳,期盼与故人的重逢。
宋朝的雨总是寄托着无限的愁绪和思念。李重元在《忆王孙》里的那句“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真是既唯美又透着淡淡的忧伤。那年春时,梨花胜雪,开满了田埂阡陌,看不到世上人家。烟雨江南,如梦如幻,落花铺满石阶,静谧黄昏,重门深掩,时光美的惊心动魄。忽想起在《红楼梦》里,宝玉和冯紫英、蒋玉菡、薛蟠等在一起喝酒行酒令,宝玉唱完一首《红豆曲》,接着拈起一片梨,说道:“雨打梨花深闭门。”那时只觉得一个妙龄女子,卷帘看窗外的梨花雨,她思念的人还在天涯,没有归来。心中落寞,轻轻叹息,放下帘幕,掩上重门,悄然转身。对着红烛,一夜相思到天明。原来这无奈的转身,亦菲薄情负义,而是情意深重。我想当年的李重元定是位背井离乡的男子,为了前程或国家安危而离开心爱的女子,也许正因为离别,才会有这样刻骨的相思。正所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为了一个人,为了一段真爱,纵然蹉跎一生,亦是甘愿。
再看辛弃疾的《青玉案》:“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江南的夜,美得让人心醉。仿佛看到了灯火辉煌的夜景下,古典的楼阁,旧式的牌坊,一扇扇雕花的老窗,半开半掩,低诉着风情。墙院上,檐角边,被星星点点的灯火围绕,似银花绽放,璀璨迷人。此时的朝廷已经风雨飘摇,国难当头,而江南却依旧一派盛大的繁华景象,沉浸在歌舞升平的人们却不知宋朝已失去半壁江山。辛弃疾中年受到排挤,被迫退出政治舞台,内心抱负无处施展。他忧国忧民,在茫茫人海之中寻找的那个身影,原来就在阑珊灯火处,在皎洁的月光下。她或许是一个超凡脱俗,洗尽铅华,心怀一颗淡然的心去看世间万象的女子。那女子在他心中是那枝清绝高傲的红梅,不与凡尘有任何纠缠。在如此不得志的情况下,能觅得一位知音,何尝不是一种快乐呢?
对于苏轼的欣赏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每当读起《望江南》:“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我能想象到在微风细雨的春季,杨柳依依,看一江春水,满城花开,行走在乌衣巷,那湿润的石板路上流淌着过往的醇香。巷子里的人们过着简单而宁静的生活。不知谁家,用寒食过的新火,煮着谷雨前采的“雨前茶”,袅袅茶香,从窗内飘出,熏染了一季的相逢,喜欢这份恬淡闲适,洗尽尘埃的洁净。最后一句“诗酒趁年华”是千古流传的绝笔,纵使官场失意,颠沛流离,也要随遇而安,犹记清风明月,对酒当歌,珍惜年华岁月,悠然忘尘,是一种洒然于世的超脱。
东坡居士总能在平淡的人生中寻觅出乐趣。他在黄州偏远的乡间,咀嚼几碟素菜,品味出“人间有味是清欢”的淡泊。他在惠州的陋室,隔帘听雨,享受“又得浮生一日凉”的意境。他在杭州西湖,看桃红柳绿,吟咏“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清雅。他在密州的烟雨丛林,竹杖芒鞋,感悟“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超然况味。苏轼的词句,蕴含了大自然的钟灵钟灵毓秀,也藏着人世百态,万般豪情。在他的云水生涯里,品出淡定与从容。
很喜欢蒋捷的那首《一剪梅》,尤其是最后一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是的,流年易逝,转眼间春光已过去一半,樱桃红了,芭蕉已绿。时光仓促,已经不容许他再去虚度,仿佛转瞬间,他就被流光抛掷。其实这世间,没有谁敢和光阴下注,唯有好好把握青春年华,让人生不留下遗憾。内心最同情的还是南唐后主,千古词帝李煜,翻到《浪淘沙》,且看“窗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山人间”。他的性情,注定做不了一代贤君,只能做一个风流词客。他枕雨而眠,悄然入梦。梦里让他暂且忘却俘虏的身份,只想贪恋那片刻的欢愉,可是好梦由来易醒,那料峭春寒惊醒了他的梦。醒来深切地感怀自己的人生境况,独自凭栏远眺,看无限江山,风云万里,可惜都已物是人非。一切都成了落花流水,春去春且回,可他的春天却再也回不去了。他深切感受到了亡国之恨,切肤之痛,可一切都晚矣。也许生命中留下些许遗憾是一种凄冷的美吧。
带着一颗洁净的心,翻读一卷宋词,会发觉每一阕词,都有风韵;每一个字,都有情感;每一个词人,都有故事。在时光的阡陌上,我们可以感受宋朝的风风雨雨,花开花落,仿佛能够穿越厚重的历史帷帐,揭开漫长的岁月之幔,在流逝的时光中寻找生命的真谛,追忆快乐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