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营
这是个秋天,哥患了白血病,要做骨髓移植,同胞的弟弟是配型的最佳选择。嫂子拿起电话,犹豫了几次,还是给弟弟打通了电话。
弟弟在矿上,收拾停当,正准备下井,接了嫂子电话,就没命地往家赶。
1988年,入秋,参加完高考的弟弟被录取到省城重点大学,哥东拼西凑了八千元钱,准备送弟弟上大学。事不凑巧,嫂子娘家兄弟患上急病,做手术需好几万,要嫂子帮忙凑上一万元。
八千元的去向,在家里就掀起了暴风雨:嫂子想为娘家兄弟送救命钱,哥哥要送弟弟上大学。哥哥愁焦了头。
弟弟心一横,要放弃学业。哥哥一听就火了,撕扯着弟弟进了田地里,拉犁的牲口套子套牢弟弟的肩头,吆喝着弟弟在田里横七竖八犁了半晌,累得兄弟两个蹲在田里喘粗气。上大学还是种田,哥哥要弟弟选择。
三天后,弟弟去省城上学。哥要送,弟不让。弟弟任性地夺过哥哥的八千元钱,背起行李走了。
哥哥不放心,追去省城,寻了一个月,却没见着弟弟。
半年后,弟弟回来了,黑瘦。原来弟弟走后去了邻县煤矿,做了煤矿工人。钱,弟弟寄到了嫂子娘家,还赊了矿上老板半年工钱,凑足了一万元给嫂子娘家兄弟抵了救命钱。哥哥脸色铁青,把弟弟关进屋子,锁上门,拿起牛鞭,赶牛一般疯抽。弟弟身上鞭下的条条血痕,让嫂子不忍,就偷偷放走了弟弟。
哥哥心里,就此结下了疙瘩。娘去世的时候,拉着哥哥的手,曾再三叮嘱哥哥:有兄才有弟,兄弟如手足,一根藤上的瓜果,一定要带着弟弟奔个好光景。哥哥当爹做娘,担下了农田所有的农活,供弟弟读书。弟弟学校成绩优秀,哥哥就盼着日头数,要推着弟弟奔个好前程。如今,好好的前程让弟弟给毁了,觉得愧对娘。
每看到弟弟,哥哥的怒气就火一样心头燃起。到后来,多少年,哥哥从不待见弟弟。哥哥和弟弟,中间好比隔了一座山。
这一次,回到家,看到病卧床榻昏迷的哥哥,弟弟再不愿离开半步,要住下来陪哥哥,直到哥哥生命恢复如初。
夜晚的时候,哥高烧不止,梦呓中说想喝老南瓜汤。小时候,娘做的老南瓜汤,清香入口,味道醇厚,是兄弟俩冬天里的美味佳肴。老南瓜秋冬时贮藏在屋后山坡的地窖里,那地窖,还是哥哥领着弟弟挖的。哥说,这窖洞,留了两个,一个给哥哥,一个给弟弟,秋天到了,哥会把地窖里的老南瓜塞得满满的,让弟弟冬天吃得饱饱的。
屋外,秋天的风,飒飒作响,还夹杂着雨雪。弟弟顾不上疲累,顶着夜色就上了后山坡。后山坡,哥早开垦出几亩新田,弟弟循着记忆,雨雪里摸索着窖洞,却不慎一脚踩空。窖洞口,哥铺上了秸秆,又盖上刺槐,保暖还防牲畜践踏。弟弟这一踏,踩着刺槐,身子陷下去,刺槐扎伤了身子。弟弟长期矿下作业,腰本不好,挣扎中又闪了腰,在窖洞里疼得哼呀了半天。如今的窖洞,比小时候宽敞多了。哥的窖洞,弟弟的窖洞,南瓜、地瓜、红薯,越冬的果物填得满满的。弟弟又一次泪流满面。这些年,每到秋天,哥都会为弟备好一窖,冬闲时让嫂子托人带到矿上。
弟弟再回来,腋下就夹着南瓜,歪腰拐腿,身上还多了几处挂伤,划破的口子淌着血。嫂子拿来药水纱布,要为弟弟敷上,弟弟极力推脱。哥哥清醒过来,看到回家的弟弟,己明白弟弟的心思。哥哥固执地想撑起身子,弟弟却示意止住了。
弟弟说:哥,你忘了?娘说过,有兄才有弟,兄弟如手足,一根藤上的瓜果,要咱一起奔个好光景。
弟弟的两鬓,不知何时已生出华发。哥哥的眼里,灯光下摇曳出两片泪花。
嫂子转身去给弟弟腾房间,回头,弟弟却已在哥的床榻铺开了带来的床铺,嫂子要把弟弟的铺盖收进房间去,弟弟坚决不允,说,在哥的身旁,闻着哥哥身上熟悉的味道,吃饭睡觉就特别香。
弟弟的话,如冬天里燃起的火炬,暖流瞬间电一样传导给嫂子,暖得嫂子两眼潮潮的、酸酸的。半夜,嫂子翻来覆去睡不着,隔壁传来哥哥和弟弟的呢喃声,不时伴随着男人的哽咽声,嫂子却听不出是弟弟或是哥哥。
第二天清晨,晨曦透过清冷的窗户打进屋子,映着挂在墙上的娘的脸颊,娘的目光是那样静默而慈祥,宁静地看着熟睡床榻的一对兄弟,躺在哥哥脚头的弟弟,酣睡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