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悠

一

在冬日，最赏心悦目之事莫过于月色黄昏，邀三五知己，立亭台楼阁，共赏数枝寒梅，同时用红泥小火炉温一缕梅香下酒，在月色中共剪一丝闲愁，虽说月夜常无雪，但如果这时举杯邀白雪，稍许杯盏间，白雪翩然而来，那画面简直诗意透顶。

我很小就会念王安石的《梅花》，“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月光下，旁逸斜出的数枝梅，慵散而寂寞地开着，或傍石古拙，或临水曲斜，那秀影扶风的琼枝，那暗香穿盈的芳瓣，无须笔墨点染，已是诗味沉酣。后来读了更多关于梅的诗词，“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于是，梅便在我的心中扎了根。

中学时代，认识了一个叫梅的女孩，她身材纤瘦，脸庞白皙红润，像红梅上落了雪，她的连衣裙上绣着一圈半开的梅花，素白色，花瓣边缘微露淡淡的红晕，自带两分羞涩和纯真，不知羡煞了多少女孩的心，又颤动了多少男孩的情怀？只是她早早离开校园，如今亦不知散在了天涯的哪一角？

开在青春时光里的梅，或许早已被岁月酿成了一杯美酒，洒在我们回忆里必经的路旁。

二

如果岁月不酿酒，或许开在青春时光里的梅，永远“有暗香盈袖”，它轻轻飘逸着，步履缓慢而从容，从三千年前的《诗经》起步，继而穿越依依古道，穿过魏晋玄风，穿过唐月宋水，最后在我的心间开了花儿。

我第一次喝酒，是乍暖还寒，梅开依旧，和几个朋友一起，在河上街的小酒馆里，那时我还不知酒为何物，他们举杯，我便跟着一饮而尽，有点儿辣，带点儿甜，喝到胃里有点暖。气味相投的人总有天生的默契，数杯之间，河上街的霓虹便没有他们脸上的红晕好看。

后来小酒馆关门，我们又去李季酒铺喝，三杯两盏淡酒，觥筹交错间，彼此说着自己的心事，谈论梦想、文学、人生，酒铺里的绿植，有两三点红从绿叶之间抽出，似梅非梅，在灯光下微微生香，桌角的小京巴，在我的脚边蹭来蹭去。在烦扰的尘世摸爬滚打，难得有这样纯粹的时刻，就着这丝丝缕缕的清香，杯子碰到一起，溢出的红酒，在空气中化成梅花点点，飞溅在每个人曾经的伤口。

酒至微醺，散场。回去的路上，月色极其明朗，踩着月色，我觉得身体变得格外轻盈，仿佛一抬脚，忽闪忽闪双臂，我就能凌空而飞。街灯微黄，像一枚枚悬在灯杆上的小太阳，我每每从旁经过，就看到它把我的影子缩短了又拉长。我在路边的绿化丛里寻梅不得，但就着一缕月光，纵然无梅，酒至未央，已有梅在我心中开了千万朵。

三

喝酒要有境界，大舅嗜酒如命，但他喝酒极讲情调，他喜欢在雪天划了小舟，在颍河上捕鱼，舟至河中央，他便收网，坐在舟头，自斟自饮他随身携带的小酒，小舟的另一头，常常停泊着一只灰褐色的水鸟，水波微荡，梅开红两岸，他仰头饮酒的潇洒，大有“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之味。

我有一朋友，他爱酒也爱书，为了把二者结合，他常常独自在深夜，翻十页书，喝一口酒，往复循环，书看完了，酒也喝净了，喝酒就书，别有情趣。还有一朋友，全宿舍六个女生都爱饮酒，在冬天，外边下着雪，她们在宿舍煮着火锅喝酒作诗填词，热了心，暖了肠。“诗酒趁年华”，每当她回忆到这些时，双目炯炯，闪着青春年代独有的华彩。

小酌怡情，不只是人，神仙也离不开酒，君不见十里桃林，白浅上神躺在桃树上饮酒，那画面，纵有桃花灼灼，也唯她独尊。如果白浅饮的桃花醉可行，那也该有梅花醉，只是我永远不能醉卧梅枝其上，只可在梅花绽放的冬日，温一缕梅香下酒，将人生的惆怅一饮而尽，纵有梅花千万朵，我只取一朵，放心上，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