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中指出,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文化兴国运兴,文化强民族强。没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没有文化的繁荣兴盛,就没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
为弘扬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挖掘漯河民间艺术资源,丰富群众精神文化生活,引导群众在文化活动中主动参与,不断传承发展,全面落实新时代漯河经济社会发展工作布局,提升漯河文化软实力,营造良好的文化氛围,2018年,《水韵沙澧》文艺副刊开设《街巷寻珍》专栏,以“坚定文化自信 展示不凡成就”为主导方向,以文学的笔法去写一写民间手艺(人)、草根绝活、非物质文化遗产等,可以是文化记忆,也可以是文化写真,形式多样。欢迎关注,欢迎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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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玲
初中时候读鲁迅的《社戏》,我第一次知道了“社戏”这个名词,也了解到“社”接近土地神、土地庙的概念。社戏是中国民间有关宗教、风俗的戏艺活动,一般在庙宇、祠堂或戏台演出。
我们村的社戏当然也是有渊源的:相传商高宗武丁在我们宋岗村驻扎过灭蝗的军队,所到之处秋毫无犯,治军严明。后来,武丁为灭蝗虫而累死在西华境内,后人为纪念高宗灭蝗虫的恩德,因此在我们村北建高宗庙(离我老家仅100米),且树碑立传,把每年的农历正月十九、三月三、三月二十四、六月六、十月十五都定为庙会,如果演戏就是社戏了。代代相传,已经几千年了。
由于庙宇庞大,是周围多村集资所修,并非我村全部之功,因此,高宗庙的庙址位于两村之间,是一个高出地面十多米的高台。两村之间由于挖土形成了大壕沟,因此还流传出了美丽的传说“盆湖”以及“崇岗饮社”等虚实景观(《郾城县志》里有记载)。因此,千百年来两村人争论不休,甚至大打出手,来夺取庙会之所属。
记忆中,两个村庄总在正月十九对戏,也就是唱对台戏。我们宋岗村喜欢豫剧,而邻村的梁庄村就唱曲剧。由于我村人多,收上来的钱就多,难免财大气粗,九岁那年,我们村专门请了知名剧团来唱戏,那可真是高手林立。而邻村梁庄也不甘示弱地请了郾城曲剧名旦徐霞艺。因为徐霞艺长得好看,扮相漂亮,唱腔珠圆玉润,所以我们那有“看戏不看戏,看看徐霞艺”的谚语。可见徐霞艺的魅力所在,所以,第一场戏,梁庄村理所当然占了上风。
孩子们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快乐的。我们可不管什么豫剧曲剧,不管什么生旦净末丑,也不管秦皇汉武,更不管唐宗宋祖,我们自有我们的乐趣。看戏的时候听大人说“看戏看顶棚”,掂起小脚尖儿也看不见,然后“轰”的一声如潮水一般被挤到台底下,我们也不气馁,从头再来。
既然什么也看不见,随便转悠一下也不错。二分钱一本的图书照样看得如痴如醉,心随小三毛的喜怒哀乐而阴晴圆缺。看见卖糖葫芦的,把口水强忍住咽了好几次,卖水煎包和卖胡辣汤的在一起吆喝着“刚出锅的热包子!鲜味可口的胡辣汤……”看着焦黄的包子,冒着热气飘着白绿相间葱花的胡辣汤,一次又一次地徘徊,那么不情愿地走来走去。那时候包子才一毛钱一盘,我都没有舍得买,牛肉胡辣汤也就一毛钱一碗,我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液。那时,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啥时候攒够三元钱了,那套《雁羚支队》就是我的了。
一个卖小河虾的老头引起了我的注意。干净的小竹篮里铺着白色的塑料布,红彤彤的小虾和葱花红绿相间,洁白的笼布里包着薄薄的烙馍,最主要是:价格便宜——一个烙馍卷小河虾只要五分钱!
我走不动了!心里有个小人一直在煽动我说:“买吧,买吧!”我终究还是没有抵抗住美食的诱惑,一边讨价还价,一边让老头多给卷些小虾,然后小心翼翼地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毛钱交给老头。拿到馍,我一口下去便啃掉半个烙馍,再快意不过了!平时,我是没有零花钱的,也只有在村里有社戏时,我妈才每天给一毛钱零花钱。
那些吹糖人儿的、补锅的、换江米糕的、耍猴的……都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都成了挥之不去的乡愁!
那年的正月十九,淫雨霏霏,连月不开,到处泥泞。我们老家是黑土地,泥巴黏,胶鞋底不知道粘掉了多少。因为交通不便,所以剧团走不了,只好在我们村整整驻扎了半个月——唱戏不要钱,只要管饭就行。其中有一部戏叫《刘安宁私访》,我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故事,只知道唱了八场还意犹未尽,那故事情节一波三折,很是吸引人,三十多年过去了,有些情节我还历历在目,甚至能把其中的有些台词哼唱。
因为第一场对台戏输了,对我村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理所应当地连夜去请了“角”(就是托熟人去大剧团请名角)。河南省豫剧一团的名角张艳平当时已经五十多岁,虽然年过半百,但看不出岁月在她脸上雕琢的痕迹,那身段、颜面以及她字正腔圆的唱腔。社戏期间,她在我家吃饭,在我幼小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她最得手的戏是《拷红》,把一个小红娘演得活灵活现,几十年过去了,我老家四十岁以上的人提起来还津津乐道,可见她的演技当时已经炉火纯青。一次吃饭时,我问她:“艳平姨,你会唱红娘,那张君瑞你会演吗?”没想到第二天她真的扮上了张君瑞,把张君瑞“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潇洒也发挥得淋漓尽致,台下掌声阵阵。她竟那么在意一个孩子的好奇心!第三天,她又扮上了崔莺莺,那“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好像她就是为崔莺莺而生,看得我如痴如醉。
因此,我和艳平姨相约,长大了我要跟她一起学唱戏。那年,她是偷偷走的,我为此哭了好几天。尽管后来看过好多名家演戏,但都没有童年的回忆中那么快乐、淋漓尽致!
说起社戏,就不能不说说我村的宋豹,他是唱反串的。在他的倡导下,我们村也成立了古装戏剧团,经典剧目有《卖苗郎》、《十五贯》、《铡美案》等。演出《卖苗郎》的时候,村里的财旺大爷扮演苗郎的爷爷,宋豹演苗郎的母亲,俩人平时是爷们儿,演出过程中俩人还相互骂玩儿,在台上的表演令人忍俊不禁。宋豹虽然是草根演员,但他很会唱戏,包括救戏。记得有一次,宋豹唱的台词当中有一句“六扇窗户开八扇”,下面的观众都替他捏着一把汗,都瞪大了眼睛发问“六扇窗户怎么会开八扇呢?”只听他娓娓道来:“还有两扇没有装……”可见他的机智。
那时候生活艰难,几乎没有什么娱乐项目,所以农闲时节我们村就把锣鼓等乐器搬到了十字街口,乐师们全部是村子里的,谁想上去唱就唱,谁喜欢唱什么就唱什么,就是草根大舞台,比河南电视台的《梨园春》要早好多年哩。所以,我们村四十岁以上的人大都会唱古装戏,大部分也都识戏,也加深了我对古装戏的痴迷程度。
不知道什么原因,村子里唱戏包括邻村的城高唱戏,从来不唱有关商纣王和苏妲己的戏。我问过好多老年人,他们只说是前辈留传下来的传统,唱了高宗后世子孙的戏,戏台会莫名其妙地着火。
我上初一那年,许昌戏校来我们村招学员,当时我偷拿了母亲一元钱作报名费。主考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伯伯,他看了我的身板(11岁时我近1.6米)、量了腔,那伯伯夸我身材好、唱腔好,是天生唱生角的料。可惜母亲不让我学唱戏,说什么“鹌鹑戏子麻利猴,剃头的孩子不可留……”前些天回老家,我还开着玩笑抱怨母亲,当初不让我学唱戏,豫剧界少了我这么一颗明星。
后来,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村里大部分年轻人背井离乡去外地谋生,宋豹调到舞钢豫剧团后,我们村里的剧团也慢慢地七零八落了,连古装戏服、乐器都不知所踪了。
我也因为上高中,接着又读大学很少再看家乡戏,也很少再体味那“包子、油馍、胡辣汤”的味道,还有每次赶春会时柳条穿油馍的阵势,家家户户飘来酱炒肉的诱人香味儿,如今,无论如何都吃不出来记忆中大锅菜的味道。不知道是舌尖的挑剔,还是味蕾的退化?
工作的城市虽然离老家并不遥远,但每次春会回家的脚步都是匆匆,太匆匆,以至于不知道戏台搭在哪里就踏上了回程的路,无法领略“三五步走遍天下,七八人百万雄兵”、“咫尺地五湖四海,几更时万古千秋”等对中国戏曲生动的描述,只能在每周的周末隔屏看《梨园春》,觉得总少了戏台前的喧闹和人声鼎沸的气氛,还有当时家家户户待客的纯真。我留恋的,可能是当时的那种场景,可能是当时生活的慢节奏,也可能还有乡邻那种待人接物的纯朴吧?
乡愁会常常出现在我们羁旅漂泊的回眸中,也可能会在长久间隔的记忆里,那么最吸引你的故乡印迹会是什么呢?是在老树下等候的亲人还是玩伴?是那些留下童年、青春脚步的山水?还是无法忘却的家乡美食味道?
对我来说,记忆中的社戏,才是我挥之不去的乡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