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季
一
小学一年级放寒假那一天,我们先去教室前集合,然后去学校参加散学典礼。我们都只穿着胶鞋或黄色的军用球鞋,虽是晴天,在操场上站着还是感到冻脚。那时候,学校还有初中部,有几个高年级的同学在布置会场,看他们风风火火、有说有笑的样子,我们这些小不点非常羡慕,都盼着自己能快点长大。
那是我们第一次到大学校参加集体活动,会议的主要议程是发奖状,我领到了我生命中的第一张奖状,奖品是铅笔和作业本。散会后,回到家时,母亲正坐在门前纳鞋底。看到我的奖状,她笑了。时已近午,阳光和煦,母亲做饭之前先烧了一锅水给我洗头。水盆就放在地上,我跪在扫帚上,俯下头,俯向一盆暖暖的阳光里。吃过午饭后,母亲打了一盆糨糊裱袼褙。我帮着母亲撕布边、抹糨糊,忙得不亦乐乎,直到有小朋友来喊我去玩。
我的第一个寒假就这样开始了。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候,还没有寒假作业。
二
初一寒假开始的时候,姥爷不在了。
快期末考试的一个上午,我们正在上课,姥姥哭着来找我。同学们可能觉得一个老太太哭很好玩,都笑了起来。我收拾书包跑出教室,觉得姥姥让我丢人了。那时候真的不懂事,不知道先去看看姥爷,而是直接回家喊母亲来。回到家,也不知道隐晦,直接说姥爷快不行了。母亲当时就大哭起来,和父亲一起往县城赶。晚上,父亲回来还埋怨我吓唬母亲,说姥爷暂时没啥事。姥爷挺到了我们放寒假,就走了。他远在青海的二女儿,浑然不知,还写信来给他拜年。母亲怕她二姐过年过不好,回信时不让说,过了正月十五才让我写信告诉了二姨。
这是一个悲伤的寒假,大雪一场接着一场,一直下到了开学。记忆中,姥爷长得高高大大,到老了腰还挺得很直。他有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还有一本整年在看却怎么也看不完的《三国演义》。
三
初二寒假开始的那一晚,我坐在被窝里看高尔基的《母亲》,那是我自己攒钱去书店买下的书,本意就是要留到假期看的。当时还点着油灯,我的床头放着一口装麦子的大瓮,上面有个宽大的木盖,油灯就放在木盖上。我靠在大瓮上,那一晚看到后半夜才睡觉。父亲不识字,不知道我看的是课外书,还跟人夸我很用功。后来知道后吼道:“再看啥没用的书,就给你撕了。”他不知道,正是那些“没用的书”才指引了我人生的道路,我的眼前仿佛豁然开朗了,好像第一次发现了身边的树木、田野、河流都是那么美。记得正月的一天,大雪初霁,当时我正在读英国浪漫主义诗人的诗,见天晴了,走出屋,看到夕阳的余晖洒在村头满覆白雪的树木上,心里充满了要拥抱这个世界、热爱所有人的冲动。我还用麻秆在屋角编了个一人高的书柜,分了好几层,用报纸精心地糊好,可惜没有多少书可以往里放。父亲怕我耽误学习而不让我看的书,都被我偷偷地压在了床底下。
那时候,每到冬天,我都和父亲睡在一起,帮他暖脚。那时候,父亲还很年轻。那时候,我还有那么多触手可及的温暖。
四
高一寒假开始的那天下午,拿到通知书,见成绩前所未有地差,我哭了。
冬天开始的时候,我喜欢上了一个女生,然后一直在感情和学业里挣扎,不能平心静气地沉入书本中。这种状态又持续了半年,直到我只身去探寻我们家乡那条河的源头时。经过这次长途跋涉和小小冒险,我的心沉静下来,也终于认清了自己的路:现在最主流的是学业,其他都是支流而已。正因为有大小的支流,生命的长河才能变得波澜壮阔、瑰丽多彩,但再大的支流也不能影响人生的主流。我不再把爱情当成生活的全部,主动放弃了写诗,把大部分的精力投入了书本中。
这是一个甜蜜而忧伤的寒假,青涩的初恋来了,在细雨中又走了,走得那么快,走得那么远。
五
去外地上学后的第一个寒假,是记忆中最美好的一个寒假。回到了故乡,见到了久别的亲人,还有亲爱的她,心里一直都是甜甜的。很多人要和父母分离一段时间后,才能学会孝顺,我也是。那个正月,我就去给干妈拜了年,别的亲戚家都没有去。过了初三就开始下地干活了,挖地、拉土粪,一直干到寒假结束。当背景由宁静温暖的乡村换成了灯火辉煌的城市,父母慈爱的笑脸变得好遥远。
六
学生生涯的最后一个寒假, 心情可以用凄惶和茫然来形容。这年的秋天,我和初恋的女孩分手了,整整一个冬季都不愿和任何人多说话。回到家还是这样,父母还以为我是为毕业后的出路担忧呢。
“告别的年代,分开的理由,终不须诉说出口。”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这场分别会成为一生的牵挂。前途未卜,世事难料,我还不知道前面将会有那么多的坎坎坷坷和悲欢离合,也不知道将会遇见那么多暖心的人和寒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