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 梅
农历八月,中国乡村最美的季节。
萧军笔下的东北农村——高粱叶显得软弱,草叶也显得软弱。除开蝈蝈叫得特别响亮以外,再也听不到虫子的吟鸣。猪和小猪仔在村头的泥沼地里洗浴,狗的舌头软垂在嘴外,喘息在每个地方的墙荫,任蚊蝇的叮咬,它也不去驱逐。孩子们脱光了身子,肚子鼓着,趁了大人睡下的时候偷了园子的黄瓜在大嘴啃吃着。“这好像是几百年前太平乡村鸡鸣的声音,徐徐起来,又徐徐地落下去。”白天如灼热的一轮大太阳,明晃晃地发出耀眼光亮,蝉鸣不断,果实散发着熟透后的温热气。夜晚蛙声阵阵,数不清的星星挂在浩瀚无垠的天边,狗也睡了。
现实中的八月乡村,是一座静谧恬淡透露着喜悦气象的精神庄园,有山有水,有虫鸟栖息草木间,花朵吐露芬芳,清闲、自在,令人心生畅往。小说《八月的乡村》,却讲述了中国黑土地上一群热血儿女奋勇杀敌的抗战革命故事。塑造了一系列有思想觉悟、有血有肉鲜活灵动的抗日战士形象。如农民阶级代表烟袋不离口的“小红脸”和强壮结实的“刘大个子”,跟大家一样吃苦、书没白读的学生代表萧明,钉鞋匠李三弟以及维护情人利益违反纪律的“唐老疙瘩”,一丝不苟恪守纪律的铁鹰队长和朝鲜进步女青年知识分子安娜等。
萧军开宗明义地勾勒出八月乡村的自然环境,顺其自然引导出社会环境的流利畅想。“在茂草间,在有水声流动的近处,人可以听到蛙、虫子等诸多的声音,无目的的交织,和谐地随伴着夜,广袤地爬行。”接下来,“每个人的子弹全变得空虚了!病蛇般的软垂在人们的肋下,随着人们的脚步在动荡。”读者甚至能够听到老鸦叫出的声音:常常是不响亮的,低哑,充满着悠沉和倦怠。屏住呼吸,息气凝神,人人疲惫而专注,可见一场万事俱备的战役即将打响。在刻画人物心理活动方面,萧军的白描手法似乎更加奏效。“天空恬静,附近豆丛和高粱地里有蝈蝈叫,林子里有鸟叫,鸟叫的韵节很不齐”、“土围墙残缺得不成样子。自从李七哥死后,什么土墙啊!房子上的茅草啦!也全像死了一样”……寥寥数笔,李七嫂愁闷孤苦的寡妇生活可见一斑。孩子成为她生活的唯一希望,有人试图掠夺她的孩子,她的心脏如同鸟叫一般“韵节很不齐一”。同样在烘托故事氛围方面,直截了当的环境描写更胜一筹。“那所茅草垛成的房子,虽然距离已经不甚遥远,看来轮廓也还是不清楚,那像什么呢?底矬,臃肿,背脊贴近山腰,那里正好是一处凹下去的坑,房子全部在坑的里面,就如一只狗,一只懒惰的狗,缩睡在狗窝里。外面还有墙一般似的东西,全部用杂色石头砌就的,但已残颓得不成形了,偶尔看来,那只是一些乱石堆。”老人与小孩穷困潦倒的生活状况在动荡不安的心理防备下愈加明显。“没有死尽的狗,尾巴垂下沿着墙根跑,寻食着孩子或是大人们的尸身,到午间再也听不到山羊们带着颤动的鸣叫,也没有了一只雄鸡,麻雀子们很寂寞地飞到这里又飞到那里。”成为废墟的王家堡子荒芜而凄凉。战争的残酷,人性的拷问,各种动物失去生机,无处躲藏,被战争冲昏头脑的人类冰冷残暴,无所不用其极。
在小说《八月的乡村》中,萧军的语言风格粗粝豪迈间见细致温婉。贯穿全文始终的环境描写精准妥帖,这是对生活的观察所得,也是作者细腻敏感的内心体现。不敢说同时期的其他抗日文学作品难以媲美,至少在超大篇幅的白描手法使用上,他的散文化叙事技巧已然炉火纯青,游刃有余。除此以外,《八月的乡村》对人物的精雕细琢更值一提。
兴许是不能亲临前线的缘故,萧军将自己的革命激情和理想斗争全都写进了文字里。又兴许是他的激情迸发,斗志昂扬的表达过于充沛,小说中的人物特点才得以棱角分明,真实饱满。
在小说叙事结构方面,革命军部队如同排列整齐的队伍一般长驱直入,以战争行进中的地点转换为主的单线叙事很符合抗日文学题材的特点,龙爪岗、王家堡子、东安路……不同的形势面临以及不同的思想觉悟,老人与小孩的惊慌恐惧,地主阶级的惘然与困惑,萧明的恋爱与命令的对立,矛盾心理四处流窜,无处安放。革命是一条明确的路,这迢迢路途也需要在行进中摸索,正视错误,直面困局。透过包罗万象的芸芸众生,我感动于不屈不挠的抗战精神,也感伤于革命情怀的炽热冲动。那个神秘的日子,理想大世界终会来临,欺负过人们和硬占了田地里的日本人被杀得一个不剩,从不吵架的老婆和喜欢的孩子不再挨饿,养起一条大狗——这又何止是小红脸一个人的愿望?这是沦陷在苦难中的国人共同的呼唤。
八月的乡村——每一处景象都熠熠生辉,使人想要拖住时间的尾巴,止步不前;《八月的乡村》——每一位战士的身上都发着光,革命的红光给出指引和回应。诚如鲁迅先生所言:“但凡有心的读者是看得完的,而且是有所得的。”事实证明了先生的猜测,这是一部很好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