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继红
解放初期,老漯河火车站向北走到头是一个老货场,货场附近生活着一大群靠力气吃饭的老搬。
老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漯河当时有两个运输公司,一个是火车货运,一个是汽车货运。当年汽车还很少,老搬们的收入来源主要是火车货运。
老搬里有一个姓田的,是土生土长的漯河老寨人。老田40来岁,人高马大,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膝下大大小小有五个孩子。老田老婆作为搬运队的家属,也在运输公司找了份拉架子车的工作。别人家一个月能挣80块钱,老田能拿到130块钱,加上他老婆一个月也能挣三四十块钱,加起来就是近200块钱的收入。这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老田这人没什么文化,除了干活儿外,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喝点小酒,这也算是老搬们下了一天苦力之后的一种消遣。不过老田喝酒,又和别的老搬不大一样。每月开支那天,老田第一件事就是找家小酒馆儿,买两瓶酒不说,还要买二斤猪头肉,敞开肚皮可劲儿大吃大喝一顿,自己吃饱喝足了才心满意足地剔着牙缝把余下的钱拿回去交给老婆。老田老婆也不生气,拿到钱她就领着五个孩子去食堂大吃一顿,什么好吃就可劲儿吃什么,第二天再起个大早到集上割一大块肉,回来放锅里一煮,一家人再手抓着大快朵颐一顿……
按常理,老田家这样的收入在当时足以称得上小康,可老田家则不一样,他们家的潇洒只维持到发完钱的前十天就结束了。没办法,老田只好跟工友们借,工友们当面不说老田什么,背地里却都说老田老婆“好吃嘴”。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大家都饿肚子。为了吃饱饭,就动员一部分市民下乡,愿意下乡的,单位还给几千块钱安家费。刚听说信,老田就第一个报了名。等领了钱,一家人又开始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还没等安上家,安置费就提前花完了。没钱怎么办?一家人一合计,又跑回了漯河。钱领了户口也已经迁走,人回来也没用啊。可遇见老田两口子没用也不行,公司不能眼睁睁看他一家老小饿死不是?老田第一次跑回来,公司没办法,又给他发了一部分安家费,再重新把他送回乡下。没多久,他把安家费花完又跑回来,运输队又给他一点钱,还买了棉被衣服才哄他回了乡下。第三次跑回来时,街道办无奈,派人拿钱去乡下亲自找人给他盖好了房子,老田两口子这才无可奈何地拖儿带女去了。
农村的日子能吃饱肚子不假,但也凄惶艰苦,特别是对于老田夫妻,没了工资,又不擅长农活,一家七张嘴每天等着吃饭,城里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也回不去了,老田只得弄了个货挑子,每天走街串巷做些针头线脑的小生意。至此,老田一家人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快意时光彻底一去不复返不说,还开始了吃完上顿没下顿、经常揭不开锅的光景。老田两口子吃喝惯了,哪里受得了这苦,两口子就开始打起了儿女的主意。两口子过日子不在行,人才却是顶好,五个儿女长得浓眉大眼,虽面有菜色,但在一群乡下人里也是鹤立鸡群。老田夫妇就放出口风说要把孩子送人,有人相中了就给他们一些钱,然后把孩子领走。
大儿子当时十三四岁的样子,送他走的时候,老田老婆还泪眼婆娑地拉着儿子的手说:“儿啊,你可不敢忘了娘啊,你娘这也是没办法……”就这么着,五个孩子被送走了四个,剩下最后一个小闺女不知怎么秃了头,没人要,就一直跟着老田两口子生活,日子过得苦不堪言。终于有一天,老田老婆也受不了苦跟人跑了,老田只好每天挑着挑子带着秃头小闺女讨生活。老田老婆跑一阵子就会回原来的老货场看看,说是找老邻居们叙旧拉家常。不过她每次回去,手里都扯着一个小闺女,邻居背地都说那是她跟别人胡混又生的。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老田已经五六十岁了。城里的两间草房早已不知所踪,当初的运输队也已经解散,老田也会带着他的秃头女儿、挑着挑子步行几十里地回城,和街坊邻居拉拉家常。街坊邻居心有不忍,总给他们端碗饭、送件衣服什么的。好长一段时间,老田和他老婆都没在邻居们面前出现过,大家几乎都忘了有这么一家人了。
忽然有一天,不知是谁在一块儿拉家常的时候说起了老田,说是前不久见过老田很是潦倒,连唯一剩下的秃头女儿也养不活了,就把她送给了他亲舅家,后来又让她嫁给了亲舅家的儿子。
很久以后,货场上了年纪的老人偶尔说起不会过日子的人时,还会提起老田夫妻,说两口子一对儿“片儿汤”。很多年轻人从我嘴里听到老田夫妻的故事,很是不解地说:这都什么年代的老黄历了?吃个肉喝个酒也叫不会过日子?也能倾家荡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