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猛猛

每个周末，我都要回自己的村子。周一早上，我会准时骑上电动车，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工作的地方。

胡同里，一阵穿堂风刮了过来，吹乱了我额前梳得整整齐齐的刘海，可我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它影响不了我的好心情。照旧，在东街十字路口拐弯处，看见了儒雅的北冥先生。

他穿了身月白色长袍，衬得肤色越发的白，那双饱读诗书的眼睛射出睿智的光芒，只一个眼神抛过来，就让人终生难忘。而他这样儒雅正派的人，日常的生活却极其乏味，简直似苦行僧一般。善于在村中捕风捉影的我，即使调动所有的神经，也从来没有发现有过一个女人走进他的生活。北冥先生一定是书读多了，有些呆板，甚至迂腐。料想待字闺中、风华正茂的俏丽小姐们，对他这类不懂得享受生活乐趣、如木头般循规蹈矩、不适合生活在现代的人类，一定非常鄙视吧？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我却已经距北冥先生好几米远了。这时，我又闻到了刘家婶子熬好的胡辣汤香味，混合着刚刚煎好的葱油饼的芬芳，家乡有名小吃散发出来的好闻味道，极大地刺激了我的味蕾。在美食面前，有关北冥先生的任何事情，我都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这一日又一日地来回往返中，北冥先生的儒雅风范，就慢慢成为我择偶的准绳了。每逢有人追求我，我都会拿他们与北冥先生进行比较，他们当然远远不如北冥先生，于是我萌动的春心就沉下去。

日里想，晚上念，有时候会自言自语。因此，每次提到北冥先生，周围的人总是猜他是我的“春闺梦里人”，我一遍又一遍对他们解释，而那些人却说从来没有见到过什么北冥先生。因此，工作单位里面便传起了关于我的一些流言蜚语，于是便很自然地被领导叫到了办公室。领导对我的症状表示极大关心，劝我端正思想，实在不行的话就在家里好好修养一阵子，等彻底恢复好了再来上班。对领导的关心，我心中自是苦涩无比，无法释怀。可无论别人怎么说，永远打破不了北冥先生在我心中的美好形象。“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北冥先生是鲲，是鹏，小燕雀怎么能了解鸿鹄的志向呢？

上次晚上回家的路上，我又瞧见了北冥先生，他正在村东头的桃林前站着，靠着一棵桃树，还是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因为月光不很明亮，桃林的暗处有些灰蒙蒙的，我看不清北冥先生脸上的表情，就向他打了声招呼。他却没理我，调头往桃林深处走去。

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的身影。“北冥先生哪里去了？”我困惑。又过了半个多月，我忍不住来到刘家婶子的胡辣汤店里，冒着香气的美食并没有转移我的视线，我径直走到刘家婶子面前，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婶子，这些时日，可曾见过北冥先生？”刘家婶子愣了下，抬起手指亲昵地敲了下我的额头，笑着说：“你这丫头今天是发烧了吧？北冥那书呆子早在两年前便得病不在人世了。”我怔住了。不在人世了？我不禁回想起他的面容，却沮丧地发现在记忆里本应该非常清晰的他，现在好似隔着层雾。

是了，是我记错了，“北冥先生”两年前就去了。下葬时，他穿着最爱的月白色长袍，连同他经常翻看的书、写的字，也一块烧成了灰，就埋在村东头桃树林中的一棵桃树下。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如同纸片般飘到了那棵桃树下。扶着桃树，我小声啜泣着，脚下踩的是潮湿而肥沃的泥土，土里面埋着好多年的桃花桃叶残骸，埋着我的竹马，埋着北冥先生，还有我那段一厢情愿、无疾而终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