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锐
《马阁是座城》,是的,它还是一座举世闻名的赌城。赌城中当然不乏赌徒,奇怪的是严歌苓并没把重墨投注在赌徒上,而是倾其艺术激情精心刻画了一个既冷傲又温情的女叠码仔——梅晓鸥。
在《马阁是座城》里,三个男赌徒则成了小说里的顶台柱,叠码仔梅晓鸥身不由己地被这三个男人抬上了戏台。站立在高台之上的梅晓鸥由三个优秀赌徒所供奉,本应在舞台上身姿摇曳、水袖生风,哪曾想她和儿子舒适安逸的小巢却因与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陷入了暗流汹涌的旋涡中,百般飘摇,几近坍塌。
最初读《妈阁是座城》,我认为流着梅吴娘血脉的梅晓鸥从出生就应该与赌绝缘。梅吴娘曾因容忍不了丈夫梅大榕的嗜赌成性,在晓欧出生之前曾亲手溺杀了经她的子宫产出的三个男婴,梅吴娘自信地认为生女孩身无后患,但她忘了梅晓鸥身上还有一半流的是丈夫梅大榕的血。仅因反叛母亲二婚丈夫的迂腐和冷眼,梅晓鸥离家出走,青春漂亮又毫无生活阅历的她很容易就被赌徒卢晋桐哄骗当了小三;在怀孕生子后也因厌恶卢晋桐嗜赌如命再次逃离;为养儿所迫又加报复卢晋桐,梅晓鸥不得已隐名埋姓干起了叠码仔的高利益职业。
机遇非常偏爱美艳动人的梅晓鸥,靠拉皮条赚取享受短暂高待遇的公务员老刘,就从北京给晓鸥带来一个身价十几个亿的房地产商段凯文,叠码仔与赌徒的博弈再次开盘。
十赌九输自古就是定律。在京城房产界业赫赫有名的段凯文不一定是驾驭马阁赌场的高手,聪明绝顶的他最终也没能逃出赌场的潜规则,此后输了赢、赢了输,直至赌资输到三千多万才狼狈起身。三千多万的赌资如果他赖账,那可是会让梅晓鸥倾家荡产的信号。祸不单行,失踪多年又身患绝症的卢晋桐突然冒出要与梅晓鸥争夺儿子,梅晓鸥陷入了与三个渣男复杂情感的狂博之中:追债、跟踪、堵截,拯救、焦虑、猫鼠游戏,既是心智的搏杀,更是人性的较量。
驰骋在马阁之内的赌徒,个个都认为自己是智力超群的那一个,殊不知梅晓鸥之类就是把赌客变成赌徒的执棒人。赌徒赌钱,晓鸥赌人,钱在人手里,手由心操纵,心是人私欲的发射塔。梅晓鸥拿儿子与卢晋桐赌亲情,拿善良与史奇澜赌爱情,又拿情感与段凯文赌人性。严歌苓从男人对金钱的贪婪衬托梅晓鸥对男人的贪欲,梅晓鸥的一生都在与“赌”为伍:她自认为女人的娇媚靓丽、善良温柔和同情悲悯能换来财富、爱和保护,这些都是她可以拥有幸福生活的依傍。但是,变身赌徒的男人,他们无度的狂妄、贪欲、投机和冒险,最终的下场同一不二:卢晋桐输掉了两次手指,史奇澜从亿万富翁变成一个负资产雕刻家,段凯文最后不但输掉了财富,还输掉了自由。人若没有欲望,内在的激情无处发泄,而欲望过度,则又会泛滥成灾。
孔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而马阁里的赌徒们面对富与贵、贫与贱都抱着一种疯狂地占有或厌恶,以赌渴望暴富,贪欲破灭又想靠运气翻盘者,大多是徒劳。妈阁这座城里,赌徒的人生百态尽显其中。置身凡世,我们每个人是否也在一种隐形的赌城之中?为了生存,终其一生都在欲望的撩拨下频繁地下注:我们赌善良、真诚、尊严、品格、谦卑和虚伪,但是,人性这东西实在太难驾驭,基于生存环境的变化,它无形中既操纵着他人,也操纵着自己。
在《妈阁是座城》中,严歌苓对人性的探幽始终都满含希望,她以人性的基因为参照,用心、用情、用理来剖析赌徒与叠码仔的心理变更,她贴切细腻的笔触把梅晓鸥的焦躁、卢晋桐的无赖、史奇澜的颓废和段凯文的奸伪刻画得入木三分,读来让人深感惊悬刺激又无奈哀婉。身处红尘,其实,人心才是世上最大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