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 鹤
在灼热的午后,我用了大半天时间,静静读完余华的长篇小说《活着》,眼睛一直温热,心里涌动着一种难言的情绪。
小说以第一人称叙述,通过“我”的自述,展现了主人公“富贵”命运多舛的人生际遇以及“富贵”一家人在时代变迁下的生存轨迹。“富贵”一家的生活缩影折射了中国社会四十年的历史变迁。在大时代的车轮里,无数人的命运被挤压、变形,生命的脆弱和张力在一场场变故中凸现。
主人公“富贵”原先是一个祖上传有百顷良田的富家少爷,由于沉迷赌博败光了家产。“富贵”一家从深宅大院搬进破草茅屋。“富贵”的老爹被活活气死,身怀六甲的老婆家珍被娘家人接走。穷困潦倒的富贵上有年迈老娘,下有年幼女儿,为了生存,他租种了几亩薄田,开始像佃农一样下地劳作。生活的变故让游手好闲的败家子挑起养活一家人的重担。
本以为这样艰苦的生活可以安稳度日,然而厄运又出其不意的降临。富贵在给他娘抓药的途中被国民党军队抓了壮丁,一路跟着部队辗转千里,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躲过枪炮子弹的凶险,忍过严寒饥饿的交迫,历尽艰辛回到家乡。
然而,迎接他的命运,才逐渐显露出峥嵘的一角。
挟裹在历史的洪流中,富贵一家人先后经历了“土改”、“大跃进”和三年自然灾害,全家人忍饥挨饿,挣扎在饿死的边缘。然而,生活的不幸不仅仅是对身体的折磨和耗损,命运的灾祸接二连三对这家人的精神实施毁灭性的打击。
富贵一生中多次亲历家人死在眼前的悲苦:儿子在医院横死;女儿生下外孙后大出血撒手而去;老婆家珍劳碌一生油尽灯枯;女婿带着幼小的外孙,在干搬运工时被吊下来的水泥板砸中意外身亡;年幼的外孙也因生病后吃多了熟豆子饱胀而死……富贵每一次遭受的痛苦磨难在我们看来都足以击垮最坚强的灵魂;每一次苦难都像命运之神狞笑着对这个普通肉身施加的暴虐刑罚;每一场灾难后,我们都会想,这已是人生绝境的顶点了,接下来还会有什么?人的生命到底能承受多大的重压?
富贵的遭遇让我感同身受:苦难漫长如黑夜,仿佛看不见一丝“生”的光亮,人的肉身和精神脆弱如萤烛,随时在一次次狂风巨浪中熄灭,我们眼看就要被这黑暗彻底吞噬覆灭。然而,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只要活着的人还有一口气,就会挣扎着站起来,活下去。作者给我们刻画了“富贵”这个人物,连名字都有强烈的对比意味,非富即贵的寓意下,命如野草的芸芸众生承担人世的劫难和命运的摧残。在富贵对自己一生遭遇的回顾里,他清楚地记得发生在身上的每次转折和变故,他平静地述说着身心遭受的每一次重创,有当事者的感受,也有旁观者的冷静。
在作者笔下,“富贵”这个集人生大苦于一身的人,没有对个人遭遇的自伤自恋,没有对天降横祸的怨天尤人,没有愤世嫉俗、行为性格的扭曲乖戾,也没有在痛苦中消极麻木、自绝生路。他的生命力就像这广袤的土地,他的活着也是最纯粹地活着:饱尝人世的霜刀剑戟,仍能与命运握手言和。这样的一个人,带给我们的,除了感慨还有敬仰,敬仰生命的坚忍顽强,敬仰人类生生不息活着的勇气,敬仰那些带给我们启迪的肉身和灵魂。
世间所有的语言在历经苦难的生命面前都只是苍白渺小,所有的赞颂都不及“活着”的鲜活和厚重。而活着,就是对生命的最高礼赞,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好好活着!